宋濂簡介

宋濂(1310—1381)字景濂,號潛溪,別號玄真子、玄真道士、玄真遁叟。漢族,浦江(今浙江浦江縣)人,元末明初文學家,曾被明太祖朱元璋譽為“開國文臣之首”,學者稱太史公。宋濂與高啟、劉基并稱為“明初詩文三大家”。他因長孫宋慎牽連胡惟庸黨案而被流放茂州,途中病死于夔州。他的代表作品有《送東陽馬生序》、《朱元璋奉天討元北伐檄文》等。
〔? 宋濂的詩文(7篇)宋濂的名句(0條)〕人物生平
英敏強記
宋濂生于元武宗至大三年(1310年)十月十三日(11月4日),因與其祖父同日生,故名為壽,后改名濂。祖籍金華潛溪(今浙江義烏),至宋濂時才遷居金華浦江(今浙江浦江)。因其母懷孕僅滿七月而生宋濂,故宋濂幼時多病。為人聰明、記憶力強,號稱“神童”。曾受業(yè)于聞人夢吉、吳萊、柳貫、黃溍等,精通《五經》。他一生刻苦學習,“自少至老,未嘗一日去書卷,于學無所不通”。元順帝至正九年(1349年),因危素等舉薦,順帝召宋濂為翰林編修,他以奉養(yǎng)父母為由,辭不應召。至正十年(1350年),入仙華山為道士,實則入山著書。
至正十六年(1356年)十月四日,入小龍門山著書。
教授太子
至正十八年(1358年)三月,朱元璋軍隊攻取睦州,宋濂遣家人入諸暨勾無山,但他自己留下未同行。十一月,郡守王顯宗以“五經”師聘,宋濂推辭。
至正十九年(1359年)正月,朱元璋命升任知府的王顯宗在郡中設學堂,召宋濂為婺州郡學《五經》師。
至正二十年(1360年),在李善長的推薦下,宋濂與劉基、章溢、葉琛被朱元璋召至應天府。七月,宋濂被任命為江南等處儒學提舉。十月,奉命為朱元璋子朱標教授“五經”,后又參與修撰起居注。
至正二三十年(1363年)五月,朱元璋建禮賢館,宋濂等人均在館中。
主修元史
洪武元年(1368年)十二月,朱元璋下詔撰修《元史》,命宋濂及王祎為總裁官。
洪武二年(1369年),宋濂赴詔修《元史》,至二月開修,宋濂、王祎為總裁。六月,除任翰林院學士、中大夫、知制誥、兼修國史。同年八月,《元史》書成,宋濂被任命為翰林院學士。
洪武三年(1370年),因歐陽佑等儒士采得元朝事跡還朝,朱元璋遂于二月初六開局續(xù)修《元史》,仍命宋濂及王祎為總裁,至七月一日,全書告成。七月,因失朝被降職為翰林編修。
國初名儒
洪武四年(1371年)二月,宋濂升任奉議大夫、國子司業(yè),卻因祭祀孔子未按時呈上奏章,于八月被貶為安遠知縣。
洪武五年(1372年)二月,宋濂被召還任禮部主事。十二月,升任太子贊善大夫。
同年,甘露屢降,朱元璋問宋濂這樣的天象是什么預兆,宋濂以《春秋故事》告訴朱元璋受命于人不于天,做事不必受天象的影響。朱元璋的侄子朱文正犯了罪,宋濂為朱文正求情,說可以將朱文正貶到邊遠地方,不宜治死罪。
朱元璋問宋濂作為帝王,應該讀什么書為主,宋濂推薦給朱元璋《大學衍義》,朱元璋于是命將書中內容貼在宮殿兩邊墻壁之上,召集大臣,讓宋濂給大臣講《大學衍義》中的內容。
洪武六年(1373年)二月,朱元璋召四方儒士張唯、王輝等數十人,將他們都任命為翰林編修,以宋濂為其師。七月三十日,升任翰林侍講學士,知制誥,同修國史,仍兼贊善大夫。八月十六日,與詹同同任總裁,奉命修《大明日歷》,九月開館,至次年五月修成,又輯其中五卷為《皇明寶訓》。同年九月,朱元璋為散官分階定俸,任命宋濂為中順大夫,命他參中書大政,宋濂婉辭。
洪武七年(1374年)十一月一日,朱元璋命宋濂等考定喪禮服制。
洪武八年(1375年)十月,宋濂跟隨太子朱標及諸位講武中都。
洪武九年(1376年)正月十日,朱元璋命宋濂與朱右等定王國所用禮。六月,除任翰林學士承旨,其余兼官如故。
洪武十年(1377年),宋濂告老還鄉(xiāng),朱元璋親自餞行,并命宋濂之孫宋慎送其回家。宋濂以頭叩地辭謝,并約定說:“臣沒死之前,請允許臣每年來宮內覲見陛下一次。”回鄉(xiāng)后,宋濂每年乘著帝慶節(jié)的機會如約進京陛見。
老而罹禍
洪武十三年(1380年),宋慎被牽扯進胡惟庸案中,導致宋濂一家遭禍,宋慎與宋濂其次子宋璲都坐法死,朱元璋想處死宋濂,經馬皇后及太子朱標力保,才得免一死,徙至四川茂州安置。
卒于徙途
洪武十四年(1381年)五月二十日(6月12日),宋濂因病逝于夔州(今重慶奉節(jié)),享年七十二歲。臨終時,正坐斂手而逝,當時夔州的官員都前來贈賻哭祭。知事葉以從將宋濂葬于蓮花山下。蜀王朱椿仰慕宋濂,又將宋濂轉葬華陽城東。
明憲宗成化(1465—1487年)年間,蜀王朱申鑿曾至宋濂墓前祭拜。
明孝宗弘治九年(1496年),因四川巡撫馬俊為宋濂上奏申訴,孝宗經禮部商議后下詔恢復宋濂的官職,每年春秋兩季在其所葬之地舉行祭祀。
明武宗正德年間(1491年—1521年),宋濂獲追謚為“文憲”。
介紹
宋濂青年時代因元末戰(zhàn)亂遷居浦江,于青蘿山中筑室讀書,因名其樓為“青蘿山 房”。兵禍之后,官私藏書毀損嚴重,而宋濂因隱居山中,仍能坐擁書城。明祁承漢《澹生堂藏書紅》說:“勝國兵火之后,宋文憲公讀書青蘿山中,便已藏書萬卷。”清載殿泗《風希堂文集》卷二《宋文憲公全集序》則說宋濂“始自潛溪徒浦江,得卷氏藏書之富,首推宋濂 ”。
宋濂藏書之精華,有少數流入清人之手。如北宋本《長慶集》,先后為錢曾、黃丕烈、潘祖蔭所藏。《百宋一廛賦》:“廬山《長慶》,見取六丁;金華太史,獨著精靈。”注:“《長慶集》北宋時鏤版,所謂‘廬山本’者。庚寅一炬,種子斷絕,唯此金華宋氏景濂所藏小宋本,圖記宛然,古香可愛,推稀世珍。”又有宋本《春秋經傳集解》、《史記》、《文選》等流入清宮內府,《天祿琳瑯續(xù)編》有記。宋濂還曾藏有宋刊《事林廣記》,后歸廣東丁日昌,《持靜齋書目》著錄。
道統(tǒng)文學觀由來已久,但這里也有區(qū)別:以韓愈、歐陽修為代表的唐宋古文家,在理論上主張“文以明道”,強調“文”的工具性,但并不輕視“文”;宋代理學家看到他們的不徹底性,于是提出“文道合一”甚至“作文害道”的論點,以防文人在“道”之外又受“文”的誘惑。宋濂的文學思想便是沿著理學家的極端觀點。在《文原》一文中,他強調了文“非專指辭翰之文”,而是道的“象”即顯現,文與道相始終,道在哪里,文亦在哪里。在其他文章中,宋濂也反復提出“文非道不立,非道不充,非道不行(《白云稿序》);“文外無道,道外無文”(《徐教授文集序》)。
以這種理論批評古代作家,就顯出非常偏狹的態(tài)度。如在《徐教授文集序》中,宋濂公然提出孟子死后,“世不復有文”;賈誼、司馬遷所得的僅是“皮膚”,韓愈、歐陽修所得的也僅是“骨骼”,只有到了宋代幾位大儒,才“得其心髓”,才算得上“六經之文”。至于明顯不合“溫柔敦厚”標準的各種文章,在宋濂看來,更是“非文也”。 “文道合一”論是一種受官方支持立場,這一點可以由《元史》的體例得到證明。自范曄《后漢書》分立《儒林》、《文苑》兩傳,以區(qū)分經學之士與文學之士,后代官修正史多沿襲之。《元史》卻取消了這種區(qū)分,單立《儒林傳》,認為“經藝文章,不可分而為二”,“文不本于六藝,又烏足謂之文哉!”《元史》是奉朱元璋詔命修撰的,這樣做當然迎合了他的意思。在朝廷正式支持下,這種理論必然給文學的發(fā)展帶來災難性的后果。
宋濂的文集中,大量充斥著美化、歌頌明初統(tǒng)治集團上層人物及表彰貞節(jié)婦女的作品,這大概就是他的“道統(tǒng)”文學的集中表現。但歷史已經獲得的進展,即使用強力去扭轉,也還是有困難。所以,就是在宋濂身上,也還是存在兩面性。
宋濂在元末與楊維楨交誼甚篤,明初楊氏去世后,他為之作墓志銘,對楊的文學才能和成就推崇備至,甚至以相當寬容的語氣描繪其晚年“曠達”和“玩世”的生活情態(tài),這和他的嚴厲的理論頗不諧調。他另外還有一些散文,對生活實際比較尊重,因而在宣揚某種道德觀念的同時,比較接近真實的人性。如《王冕傳》,寫出一個元末“狂士”的精神面貌,開頭描寫王冕少年讀書情形的一節(jié),頗有情趣:
王冕者,諸暨人。七、八歲時,父命牧牛隴上,竊入學舍,聽諸生誦書。聽已,輒默記。暮歸,忘其牛。或牽牛來責蹊田,父怒,撻之,已而復如初。母曰:“兒癡如此,曷不聽其所為?”冕因去,依僧寺以居。夜?jié)摮觯鹣ド希瑘?zhí)策映長明燈讀之,瑯瑯達旦。佛像多土偶,獰惡可怖。冕小兒,恬若不見。
又如《鹿皮子墓志銘》詳細介紹陳樵“屏去傳注,獨取遺經”而自成一家的思想成就,《竹溪逸民傳》寫出一個出世高士的形象,由于作者對不同的人物個性能取一種同情的態(tài)度,都寫得較出色。《送東陽馬生 序》自述早年在貧寒中求學的艱苦,也很真實動人。
宋濂的散文文辭簡練典雅,少作鋪排渲染。但偶爾有些描寫的片斷,也能寫得相當秀美。各種文體往往各具特點,可以看出變化,不是那么僵板。總的說來,他的文章風格具有密吻于道德規(guī)范的特征,同時也具有較高的語言修養(yǎng)和純熟的技巧,所以能夠成為明初文學風尚的典范。
對于宋濂來說,非常可悲的是朱元璋根本不承認他是什么“大儒”,而帶有侮辱性地稱之為“文人”(見《明史·桂彥良傳》)。因為在朱元璋的政治體制中,已不能夠允許有“大儒”——社會的思想指導者存在,皇帝本人就是思想指導者。宋濂最后其實是死于無辜,也反映出明初政治的嚴酷。
他的散文清新簡潔,行文善于變化,思想也比較深刻。
朱元璋稱他是“開國文臣之首”,劉基贊許他“當今文章第一”,四方學者稱他“太史公”。宋濂與高啟,劉基并列為明初詩文三大家。
王冕好學
王冕者,諸暨人。七八歲時,父命牧牛隴上,竊入學舍,聽諸生誦書;聽已,輒默記。暮歸,忘其牛。或牽牛來責蹊田者。父怒,撻之,已而復如初。母曰:“兒癡如此,曷不聽其所為?”冕因去,依僧寺以居。夜?jié)摮觯鹣ド希瑘?zhí)策映長明燈讀之,瑯瑯達旦。佛像多土偶,獰惡可怖;冕小兒,恬若不見。
安陽韓性聞而異之,錄為弟子,學遂為通儒。 性卒,門人事冕如事性。時冕父已卒,即迎母入越城就養(yǎng)。久之,母思還故里,冕買白牛駕母車,自被古冠服隨車后。鄉(xiāng)里兒競遮道訕笑,冕亦笑。選自《元史·王冕傳》
送東陽馬生序
余幼時即嗜學。家貧,無從致書以觀,每假借于藏書之家,手自筆錄,計日以還。天大寒,硯冰堅,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錄畢,走送之,不敢稍逾約。以是人多以書假余,余因得遍觀群書。既加冠,益慕圣賢之道 ,又患無碩師、名人與游,嘗趨百里外,從鄉(xiāng)之先達執(zhí)經叩問。先達德隆望尊,門人弟子填其室,未嘗稍降辭色。余立侍左右,援疑質理,俯身傾耳以請;或遇其叱咄,色愈恭,禮愈至,不敢出一言以復;俟其欣悅,則又請焉。故余雖愚,卒獲有所聞。
當余之從師也,負篋曳屣,行深山巨谷中,窮冬烈風,大雪深數尺,足膚皸裂而不知。至舍,四支僵勁不能動,媵人持湯沃灌,以衾擁覆,久而乃和。寓逆旅,主人日再食,無鮮肥滋味之享。同舍生皆被綺繡,戴朱纓寶飾之帽,腰白玉之環(huán),左佩刀,右備容臭,燁然若神人;余則缊袍敝衣處其間,略無慕艷意。以中有足樂者,不知口體之奉不若人也。蓋余之勤且艱若此。
今雖耄老,未有所成,猶幸預君子之列,而承天子之寵光,綴公卿之后,日侍坐備顧問,四海亦謬稱其氏名,況才之過于余者乎?
今諸生學于太學,縣官日有廩稍之供,父母歲有裘葛之遺,無凍餒之患矣;坐大廈之下而誦《詩》《書》,無奔走之勞矣;有司業(yè)、博士為之師,未有問而不告,求而不得者也;凡所宜有之書,皆集于此,不必若余之手錄,假諸人而后見也。其業(yè)有不精,德有不成者,非天質之卑,則心不若余之專耳,豈他人之過哉!
東陽馬生君則,在太學已二年,流輩甚稱其賢。余朝京師,生以鄉(xiāng)人子謁余,撰長書以為贄,辭甚暢達,與之論辯,言和而色夷。自謂少時用心于學甚勞,是可謂善學者矣!其將歸見其親也,余故道為學之難以告之。謂余勉鄉(xiāng)人以學者,余之志也;詆我夸際遇之盛而驕鄉(xiāng)人者,豈知余者哉!
送天臺陳庭學序
西南山水,惟川蜀最奇。然去中州萬里,陸有劍閣棧道之險,水有瞿塘、滟滪之虞。跨馬行,則篁竹間山高者,累旬日不見其巔際。臨上而俯視,絕壑萬仞,杳莫測其所窮,肝膽為之悼栗。水行,則江石悍利,波惡渦詭,舟一失勢尺寸,輒糜碎土沉,下飽魚鱉。其難至如此。故非仕有力者,不可以游;非材有文者,縱游無所得;非壯強者,多老死于其地。嗜奇之士恨焉。
天臺陳君庭學,能為詩,由中書左司掾,屢從大將北征,有勞,擢四川都指揮司照磨,由水道至成都。成都,川蜀之要地,揚子云、司馬相如、諸葛武侯之所居,英雄俊杰戰(zhàn)攻駐守之跡,詩人文士游眺飲射賦詠歌呼之所,庭學無不歷覽。既覽必發(fā)為詩,以紀其景物時世之變,于是其詩益工。越三年,以例自免歸,會予于京師;其氣愈充,其語愈壯,其志意愈高;蓋得于山水之助者侈矣。
予甚自愧,方予少時,嘗有志于出游天下,顧以學未成而不暇。及年壯方可出,而四方兵起,無所投足。逮今圣主興而宇內定,極海之際,合為一家,而予齒益加耄矣。欲如庭學之游,尚可得乎?
然吾聞古之賢士,若顏回、原憲,皆坐守陋室,蓬蒿沒戶,而志意常充然,有若囊括于天地者。此其故何也?得無有出于山水之外者乎?庭學其試歸而求焉?茍有所得,則以告予,予將不一愧而已也!
送東陽馬生序(節(jié)選)
余幼時即嗜學。家貧,無從致書以觀,每假借于藏書之家,手自筆錄,計日以還。天大寒,硯冰堅,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錄畢,走送之,不敢稍逾約。以是人多以書假余,余因得遍觀群書。既加冠,益慕圣賢之道,又患無碩師、名人與游,嘗趨百里外,從鄉(xiāng)之先達執(zhí)經叩問。先達德隆望尊,門人弟子填其室,未嘗稍降辭色。余立侍左右,援疑質理,俯身傾耳以請;或遇其叱咄,色愈恭,禮愈至,不敢出一言以復;俟其欣悅,則又請焉。故余雖愚,卒獲有所聞。
當余之從師也,負篋曳屣,行深山巨谷中,窮冬烈風,大雪深數尺,足膚皸裂而不知。至舍,四支僵勁不能動,媵人持湯沃灌,以衾擁覆,久而乃和。寓逆旅,主人日再食,無鮮肥滋味之享。同舍生皆被綺繡,戴朱纓寶飾之帽,腰白玉之環(huán),左佩刀,右備容臭,燁然若神人;余則缊袍敝衣處其間,略無慕艷意,以中有足樂者,不知口體之奉不若人也。蓋余之勤且艱若此。
秦士錄
鄧弼,字伯翊,秦人也。身長七尺,雙目有紫棱,開合閃閃如電。能以力雄人,鄰牛方斗不可擘,拳其脊,折仆地;市門石鼓,十人舁,弗能舉,兩手持之行。然好使酒,怒視人,人見輒避,曰:“狂生不可近,近則必得奇辱。”
一日,獨飲娼樓,蕭、馮兩書生過其下,急牽入共飲。兩生素賤其人,力拒之。弼怒曰:“君終不我從,必殺君!亡命走山澤耳,不能忍君苦也!”兩生不得已,從之。弼自據中筵,指左右,揖兩生坐,呼酒歌嘯以為樂。酒酣,解衣箕踞,拔刀置案上,鏗然鳴。兩生雅聞其酒狂,欲起走,弼止之曰:“勿走也!弼亦粗知書,君何至相視如涕唾?今日非速君飲,欲少吐胸中不平氣耳。四庫書從君問,即不能答,當血是刃。”兩生曰:“有是哉?”遽摘七經數十義扣之,弼歷舉傳疏,不遺一言。復詢歷代史,上下三千年,纚纚如貫珠。弼笑曰:“君等伏乎未也?”兩生相顧慘沮,不敢再有問。弼索酒,被發(fā)跳叫曰:“吾今日壓倒老生矣!古者學在養(yǎng)氣,今人一服儒衣,反奄奄欲絕,徒欲馳騁文墨,兒撫一世豪杰。此何可哉!此何可哉!君等休矣!”兩生素負多才藝,聞弼言,大愧,下樓,足不得成步。歸詢其所與游,亦未嘗見其挾冊呻吟也。
泰定末,德王執(zhí)法西御史臺,弼造書數千言袖謁之。閽卒不為通,弼曰:“若不知關中鄧伯翊耶?”連擊踣數人,聲聞于王。王令隸人捽入,欲鞭之。弼盛氣曰:“公奈何不禮壯士?今天下雖號無事,東海島夷尚未臣順,間者駕海艦,互市于鄞,即不滿所欲,出火刀斫柱,殺傷我中國民。諸將軍控弦引矢,追至大洋,且戰(zhàn)且卻,其虧國體為已甚。西南諸蠻,雖曰稱臣奉貢,乘黃屋、左纛,稱制與中國等,尤志士所同憤。誠得如弼者一二輩,驅十萬橫磨劍伐之,則東西為日所出入,莫非王土矣。公奈何不禮壯士?”庭中人聞之,皆縮頸吐舌,舌久不能收。王曰:“爾自號壯士,解持矛鼓噪,前登堅城乎?”曰:“能。”“百萬軍中,可刺大將乎?”曰:“能。”“突圍潰陣,得保首領乎?”曰:“能。”王顧左右曰:“姑試之。”問所須,曰:“鐵鎧良馬各一,雌雄劍二。”王即命給與,陰戒善槊者五十人馳馬出東門外,然后遣弼往。王自臨觀,空一府隨之。暨弼至,眾槊并進。弼虎吼而奔,人馬辟易五十步,面目無色。已而煙塵漲天,但見雙劍飛舞云霧中,連斫馬首墮地,血涔涔滴。王撫髀歡曰:“誠壯士!誠壯士!”命勺酒勞弼,弼立飲不拜。由是狂名振一時,至比之王鐵槍云。
王上章薦諸天子,會丞相與王有隙,格其事不下。弼環(huán)視四體,嘆曰:“天生一具銅筋鐵肋,不使立勛萬里外,乃槁死三尺蒿下,命也,亦時也。尚何言!”遂入王屋山為道士,后十年終。
史官曰:弼死未二十年,天下大亂。中原數千里,人影殆絕。玄鳥來降,失家,競棲林木間。使弼在,必當有以自見。惜哉!弼鬼不靈則已,若有靈,吾知其怒發(fā)上沖也。
吳起守信
昔吳起出,遇故人,而止之食。故人曰:“諾,期返而食。”起曰:“待公而食。”故人至暮不來,起不食待之。明日早,令人求故人,故人來,方與之食。起之不食以俟者,恐其自食其言也。其為信若此,宜其能服三軍歟?欲服三軍,非信不可也!
閱江樓記
金陵為帝王之州。自六朝迄于南唐,類皆偏據一方,無以應山川之王氣。逮我皇帝,定鼎于茲,始足以當之。由是聲教所暨,罔間朔南;存神穆清,與天同體。雖一豫一游,亦可為天下后世法。京城之西北有獅子山,自盧龍蜿蜒而來。長江如虹貫,蟠繞其下。上以其地雄勝,詔建樓于巔,與民同游觀之樂。遂錫嘉名為“閱江”云。
登覽之頃,萬象森列,千載之秘,一旦軒露。豈非天造地設,以俟大一統(tǒng)之君,而開千萬世之偉觀者歟?當風日清美,法駕幸臨,升其崇椒,憑闌遙矚,必悠然而動遐思。見江漢之朝宗,諸侯之述職,城池之高深,關阨之嚴固,必曰:“此朕沐風櫛雨、戰(zhàn)勝攻取之所致也。”中夏之廣,益思有以保之。見波濤之浩蕩,風帆之上下,番舶接跡而來庭,蠻琛聯肩而入貢,必曰:“此朕德綏威服,覃及外內之所及也。”四陲之遠,益思所以柔之。見兩岸之間、四郊之上,耕人有炙膚皸足之煩,農女有捋桑行馌之勤,必曰:“此朕拔諸水火、而登于衽席者也。”萬方之民,益思有以安之。觸類而思,不一而足。臣知斯樓之建,皇上所以發(fā)舒精神,因物興感,無不寓其致治之思,奚此閱夫長江而已哉?彼臨春、結綺,非弗華矣;齊云、落星,非不高矣。不過樂管弦之淫響,藏燕趙之艷姬。一旋踵間而感慨系之,臣不知其為何說也。
雖然,長江發(fā)源岷山,委蛇七千余里而始入海,白涌碧翻,六朝之時,往往倚之為天塹;今則南北一家,視為安流,無所事乎戰(zhàn)爭矣。然則,果誰之力歟?逢掖之士,有登斯樓而閱斯江者,當思帝德如天,蕩蕩難名,與神禹疏鑿之功同一罔極。忠君報上之心,其有不油然而興者耶?
臣不敏,奉旨撰記,欲上推宵旰圖治之切者,勒諸貞珉。他若留連光景之辭,皆略而不陳,懼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