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愈簡介

韓愈(768~824)字退之,唐代文學家、哲學家、思想家,河陽(今河南省焦作孟州市)人,漢族。祖籍河北昌黎,世稱韓昌黎。晚年任吏部侍郎,又稱韓吏部。謚號“文”,又稱韓文公。他與柳宗元同為唐代古文運動的倡導者,主張學習先秦兩漢的散文語言,破駢為散,擴大文言文的表達功能。宋代蘇軾稱他“文起八代之衰”,明人推他為唐宋八大家之首,與柳宗元并稱“韓柳”,有“文章巨公”和“百代文宗”之名,作品都收在《昌黎先生集》里。韓愈在思想上是中國“道統”觀念的確立者,是尊儒反佛的里程碑式人物。
〔? 韓愈的詩文(29篇)韓愈的名句(20條)〕人物生平
困苦童年
大歷三年(768年),韓愈出生。他的祖輩都曾在朝或在地方為官,其父韓仲卿時任秘書郎。韓愈三歲時,韓仲卿便逝世。他由兄長韓會撫養成人。
大歷十二年(777年),韓會因受元載牽連,貶韶州刺史,到任未久便病逝于韶州任上。韓會早逝后,韓愈先是隨寡嫂回河陽原籍安葬兄長,但卻不得久住,只得隨寡嫂鄭氏避居江南宣州,韓愈這一時期便是在困苦與顛沛中度過的。韓愈自念是孤兒,從小便刻苦讀書,無須別人嘉許勉勵。
科舉之路
貞元二年(786年),韓愈離開宣城,只身前往長安。其間韓愈赴河中府(即蒲州,今山西永濟)投奔族兄韓弇,以得到河中節度使渾瑊的推薦,卻毫無收獲。
貞元三年(787年)秋,韓愈取得鄉貢資格后再往長安。是年,韓愈在長安落地,生活無所依靠,又傳來從兄韓弇死于非命的噩耗。約在此年末,韓愈因偶然機會,得以拜見北平王馬燧。此間,韓愈得到了馬燧的幫助,后曾作《貓相乳》以感其德。
貞元三年至五年(787年—789年)間,韓愈三次參加科舉考試,均失敗。貞元五年(789年),韓愈返回宣城。
貞元八年(792年),韓愈第四次參加進士考試,終于登進士第。次年,參加吏部的博學宏詞科考試,遭遇失敗。同年,韓愈之嫂鄭夫人逝世,他返回河陽,為其守喪五個月。
貞元十年(794年),再度至長安參加博學宏詞科考試,又失敗。
貞元十一年(795年),第三次參加博學宏詞科考試,仍失敗。期間曾三次給宰相上書,均未得到回復。同年,離開長安,經潼關回到河陽縣,于是前往東都洛陽。
兩入幕府
貞元十二年(796年)七月,韓愈因受宣武節度使董晉推薦,得試任秘書省校書郎,并出任宣武節度使觀察推官。韓愈在任觀察推官三年間,在指導李翱、張籍等青年學文的同時,利用一切機會,極力宣傳自己對散文革新的主張。
貞元十五年(799年)二月,董晉逝世,韓愈隨董晉靈柩離境。韓愈剛離開四日,宣武軍便發生兵變,留后陸長源等被殺,軍中大亂,韓愈因先離開而得免禍。韓愈隨董晉靈柩至洛陽,其后于二月末抵達徐州。同年秋,韓愈應徐泗濠節度使張建封之聘,出任節度推官,試協律郎。同年冬,張建封派韓愈前往長安朝正。韓愈談論直爽坦率,從不畏懼或回避什么,操行堅定純正,卻不善于處理一般事務。
貞元十六年(800年)春,韓愈回到徐州,于夏季離開徐州,回到洛陽。同年冬,韓愈前往長安,第四次參吏部考試。
屢遭貶謫
貞元十七年(801年),通過銓選。次年春,韓愈被任命為國子監四門博士。他曾告假回到洛陽,前往華山游玩。
貞元十九年(803年),韓愈晉升為監察御史。當時關中地區大旱,韓愈在查訪后發現,災民流離失所,四處乞討,關中餓殍遍地。目睹嚴重的災情,韓愈痛心不已。而當時負責京城行政的京兆尹李實卻封鎖消息,謊報稱關中糧食豐收,百姓安居樂業。韓愈在憤怒之下上《論天旱人饑狀》疏,反遭李實等讒害,于同年十二月被貶為連州陽山縣令。
貞元二十年(804年)春,韓愈抵達陽山縣就職。
貞元二十一年(805年)春,韓愈獲赦免,于夏秋之間離開陽山縣。八月,獲授江陵法曹參軍。
元和元年(806年)六月,韓愈奉召回長安,官授權知國子博士。元和三年(808年),韓愈正式擔任國子博士。
元和四年(809年)六月十日,改授都官員外郎、分司東都兼判祠部。
元和五年(810年),降授河南縣令。當時,魏、鄆、幽、鎮四藩鎮各設留守藩邸,暗中蓄養士兵,并窩藏逃犯,意圖不軌。韓愈要揭發他們的違法行為,便部署官吏,事先自斷他們與百姓往來,等天明就公布,留守官員十分害怕,被迫停手。
元和六年(811年),任尚書職方員外郎,回到長安。
元和七年(812年)二月,復任國子博士。
元和八年(813年),韓愈認為自己才學高深,卻屢次遭貶斥,便創作《進學解》來自喻。宰相看后,很同情韓愈,認為他有史學方面的才識,于是調韓愈為比部郎中、史館修撰,奉命修撰《順宗實錄》。
元和九年(814年)十月,韓愈任考功郎中,仍任史館修撰。同年十二月,任知制誥。
元和十年(815年)正月,晉升為中書舍人,此后獲賜緋魚袋。不久,厭惡韓愈的人稱他先前任江陵掾曹時,荊南節度使裴均留他住宿禮遇厚重。裴均之子裴鍔是平庸淺陋之人,裴鍔看望父親時,韓愈在為裴鍔送行的文章序中,仍稱呼裴鍔的字。這一說法在朝官中引起很大反響,韓愈因此被改授為太子右庶子。
隨征淮西
元和十二年(817年)八月,宰相裴度任淮西宣慰處置使、兼彰義軍節度使,聘請韓愈任行軍司馬,賜紫服佩金魚袋。韓愈曾建議裴度派精兵千人從小路進入蔡州,必能擒拿吳元濟。裴度未及采行,李愬已自文城(今河南唐河)提兵雪夜入蔡州,果然擒得吳元濟。三軍謀略之士,無不為韓愈惋惜。韓愈又對裴度說:“如今憑借平定淮西的聲勢,鎮州王承宗可用言辭說服,不必用兵。”他便找到柏耆。口授致成德節度使王承宗的書信,叫柏耆執筆寫下后,帶上書信進入鎮州曉喻王承宗。王承宗攝于兵威,就上表獻上德、棣二州,表示服從朝廷。
同年十二月,淮西平定后,韓愈隨裴度回朝,因功授職刑部侍郎,憲宗便命他撰寫《平淮西碑》,其中很大篇幅敘述裴度的事跡。當時,李愬率先進入蔡州生擒吳元濟,功勞最大,他對韓愈所寫憤憤不平。李愬之妻入宮禁訴說碑辭與事實不符,憲宗便下令磨掉韓愈所寫碑文,命翰林學士段文昌重新撰寫刻石為碑。
元和十三年(818年)四月,尚書左仆射鄭余慶因諳熟典章,被任命為詳定使,對朝廷儀制、吉兇五禮加以修定。韓愈被引為副使,參與修定工作。
諫迎佛骨
元和十四年(819年)正月,憲宗派使者前往鳳翔迎佛骨,長安一時間掀起信佛狂潮。韓愈不顧個人安危,毅然上《論佛骨表》極力勸諫,認為供奉佛骨實在荒唐,要求將佛骨燒毀,不能讓天下人被佛骨誤導。憲宗覽奏后大怒,要用極刑處死韓愈,裴度、崔群等人極力勸諫,憲宗卻仍憤怒。一時人心震驚嘆惜,乃至皇親國戚們也認為對韓愈加罪太重,為其說情,憲宗便將他貶為潮州刺史。
韓愈到潮陽后,上奏為自己辯白。憲宗對宰相說道:“昨日收到韓愈到潮州后的上表,所以想起他諫迎佛骨之事,他很是愛護朕,朕難道不知道?但韓愈身為人臣,不應當說人主奉佛就位促壽短。朕因此討厭他太輕率了。”憲宗意欲重新起用韓愈,所以先說及此事,觀察宰相的態度。但同平章事皇甫镈憎恨韓愈為人心直口快,怕他重被起用,便搶先回答說:“韓愈終究太狂放粗疏,暫且可考慮調到別郡。”適逢大赦,憲宗便于同年十月量移韓愈為袁州(今江西宜春)刺史。
元和十五年(820年)春,韓愈抵達袁州。按照袁州風俗,平民女兒抵押給人家做奴婢,超越契約期限而不贖回,就由出錢人家沒為家奴。韓愈到后,設法贖出那些被沒為家奴的男女,讓他們回到父母身邊。于是禁止此種風俗,不許買人為奴。
此年九月,韓愈入朝任國子祭酒,于冬季回到長安。
出使鎮州
長慶元年(821年)七月,韓愈轉任兵部侍郎。當時,鎮州(今河北正定)兵變,殺害新任成德節度使田弘正。都知兵馬使王廷湊自稱留后,并向朝廷索求節鉞。
長慶二年(822年)二月,朝廷赦免王庭湊及成德士兵,命韓愈為宣慰使,前往鎮州。
韓愈即將出發時,百官都為他的安全擔憂。元稹說:“韓愈可惜。”唐穆宗也后悔,命韓愈到成德軍邊境后,先觀察形勢變化,不要急于入境,以防不測。韓愈說:“皇上命我暫停入境,這是出于仁義而關懷我的人身安危;但是,不畏死去執行君命,則是我作為臣下應盡的義務。”于是毅然只身前往。
到鎮州后,王庭湊將士拔刀開弓迎接韓愈。韓愈到客房后,將士仍手執兵器圍在院中。王庭湊對韓愈說:“之所以這么放肆無禮,都是這些將士干的,而不是我的本意。”韓愈嚴厲地說:“皇上認為你有將帥的才能,所以任命你為節度使,卻想不到你竟指揮不動這些士卒!”
有一士卒手執兵器上前幾步說:“先太師(指王武俊)為國家擊退朱滔,他的血衣仍在這里。我軍有什么地方辜負了朝廷,以致被作為叛賊征討!”韓愈說:“你們還能記得先太師就好了,他開始時叛亂,后來歸順朝廷,加官進爵,因此,由叛逆轉變而為福貴難道還遠嗎?從安祿山、史思明到吳元濟、李師道,割據叛亂,他們的子孫至今還有存活做官的人沒有?”眾人回答:“沒有。”
韓愈又說:“田弘正舉魏博以歸順朝廷,他的子孫雖然還是孩提,但都被授予高官;王承元以成德歸順朝廷,還未成人就被任命為節度使;劉悟、李祐當初跟隨李師道、吳元濟叛亂,后來投降朝廷,現在,都是節度使。這些情況,你們都聽說過嗎!”眾人回答:“田弘正刻薄,所以我軍不安。”
韓愈說:“但是你們這些人也害死田公,又殘害他家,又是什么道理?”眾人都稱善。王庭湊恐怕將士軍心動搖,命令他們出去。然后,對韓愈說:“您這次來成德,想讓我干什么呢?”韓愈說:“神策六軍的將領,像牛元翼這樣的人不在少數,但朝廷顧全大局,不能把他丟棄不管。為什么你到現在仍包圍深州,不放他出城?”王庭湊說:“我馬上就放他出城。”便和韓愈一起飲宴,正逢牛元翼逃潰圍出,王庭湊也不追。
晚年生活
長慶二年(822年)九月,韓愈轉任吏部侍郎。次年六月,升任京兆尹兼御史大夫。神策軍將士聞訊后,都不敢犯法,私下里相互說:“他連佛骨都敢燒,我們怎么敢犯法!”
韓愈任職不久,便因不參謁宦官,被御史中丞李紳彈劾。韓愈不服,稱此舉經穆宗恩準。二人你來我往,爭辯不止。宰相李逢吉趁機奏稱二人關系不合,朝廷便派李紳出任浙西觀察使,韓愈也被改職兵部侍郎。不久后,穆宗得知其中事由,再任韓愈為吏部侍郎。
病逝于家
長慶四年(824年)八月,韓愈因病告假。同年十二月二日(12月25日),韓愈在長安靖安里的家中逝世,終年五十七歲。獲贈禮部尚書,謚號文。次年三月,葬于河陽。
元豐元年(1078年),宋神宗追封韓愈為昌黎伯,并準其從祀孔廟。
評價
韓愈是一個氣場和存在感均極強的人物。作為文壇領袖,他“手持文柄,高視寰海”“三十余年,聲名塞天”(劉禹錫《祭韓吏部文》);作為作家,他敢為風氣之先,為文為詩氣勢磅礴;作為一個生命個體的“人”,他剛直敢任,人格偉岸,誠為偉丈夫。如此人中鸞鳳,卻也是性情中人,不但極重感情,而且敏感于生活中的許多細微樂趣或煩惱,而且有幽默的一面。——潘向黎
韓愈確實是不可多得的歷史人才,他的影響使無數帝王將相相形見絀。在中唐的政治舞臺上,他扮演過監察御史、考功郎中知制誥、刑部侍郎、國子監祭酒、吏部侍郎等角色,所至皆有政績。但他的主要貢獻是在文學上。他是古文運動的倡導者,主張繼承先秦兩漢散文傳統,反對專講聲律對仗而忽視內容的駢體文。為文氣勢雄偉,說理透徹,邏輯性強,被尊為“唐宋八大家”之首。在封建思想道德方面,他也有獨到的建樹,堅決反佛排道,大力提倡儒學,以繼承儒學道統自居,開宋明理學家之先聲。故宋人蘇軾對他推崇備至,稱他立下“文起八代之衰,道濟天下之弱”的豐功偉績。
主要成就
政治主張
韓愈在政治上主張天下統一,反對藩鎮割據。唐憲宗時,曾隨同裴度平定淮西藩鎮之亂。韓愈曾經因為進言佛骨一事,被貶潮州,后因治政突出,遷袁州,即今江西宜春,任袁州刺史。任職袁州期間,韓愈政績卓越,并且培養了當時江西省的第一個狀元。現宜春秀江中有一個沙洲,名為狀元洲,傳說就是當年學子讀書之處。宜春城中最高山頭建有狀元樓,宜春市區有昌黎路,都是為了紀念韓愈的特別功績。
教育思想
韓愈三進國子監做博士,一度擔任國子監祭酒,招收弟子,親授學業,留下了論說師道 激勵后進和提攜人才的文章,不失為一位有創造性見解的教育家。韓愈力改恥為人師之風,廣招后學。柳宗元曾贊嘆說:“今之世不聞有師,獨韓愈不顧流俗,犯笑侮,收招后學,作《師說》,因抗顏為師,愈以是得狂名。”韓愈在教育方面的論文主要的有《師說》 《進學解》和《雜說四馬說》等等。在這些文章中,他強調了求師的重要性,指出“人非生而知之”;提出了“道之所存,師之所存”的命題,認為只要是有學問的人,就是自己的老師;他還提出了“業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毀于隨”的至理名言,把有才能人比作千里馬,指出“世有伯樂,然后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故雖有名馬。辱于奴隸人之手,駢死于槽櫪之間,不以千里稱也。”闡釋了在位之人如何識別人才 對待人才和使用人才的問題。韓愈這種識別人才與培養人才、使用人才的思想,是孔子“舉賢”、里子“尚賢”思想的新發展,也是對封建貴族那種選人唯貴、用人為親的腐朽思想進行的有力批判。
文學成就
古文運動
后人把他與柳宗元、蘇軾、蘇轍、蘇洵、曾鞏、歐陽修、王安石合稱為唐宋八大家,并尊他為唐宋八大家之首。杜牧把韓文與杜詩并列,稱為“杜詩韓筆”;蘇軾稱他“文起八代之衰”。韓柳倡導的古文運動,開辟了唐以來古文的發展道路。韓詩力求新奇,重氣勢,有獨創之功。韓愈以文為詩,把新的古文語言、章法、技巧引入詩壇,增強了詩的表達功能,擴大了詩的領域,糾正了大歷(766~780)以來的平庸詩風。韓愈積極領導了唐代古文運動,并使這一運動獲得重大的成功。 所謂古文運動,就是改變漢魏六朝以來的駢體文,恢復先秦時代的散文體。韓愈把古文運動推向了一個新的階段。韓愈提倡古文的目的,就是:“通其辭也,本志乎古道也。”以古文來振興儒學,恢復“圣道”。 韓愈認為,“文以載道”,文和道必須有機結合起來,應該首先重視的是道,“本深而末茂,形大而聲宏”。 韓愈以“物不得其平則鳴”為根據提出了一條理論,認為人“有不得已而后言者”。 韓愈認為,文體上應該學習古代圣賢之為文。但必須“師其意,不師其辭” 。韓愈還提出,寫文章應該“唯陳言之務去”,去陳詞濫調,務爭有所創新。韓愈領導唐代古文運動是成功的,從此“古文自唐以后為一大變”,一改淫靡的文風。蘇軾據此稱 是“文起八代之衰”。韓愈的文學主張,對于后代文學理論的發展和文學實踐活動都有積極的影響。
文學創作
韓愈的作品非常豐富,現存詩文700余篇,其中散文近400篇。 韓愈的散文、詩歌創作,實現了自己的理論。其賦、詩、論、說、傳、記、頌、贊、書、序、哀辭、祭文、碑志、狀、表、雜文等各種體裁的作品,均有卓越的成就。
韓愈散文內容豐富,形式多樣,語言鮮明簡煉,新穎生動,為古文運動樹立了典范。韓文風格雄健奔放,曲折自如。其散文作品大致可分為以下幾類:雜文,與論說文相比,雜文更為自由隨便,或長或短,或莊或諧,文隨事異,各當其用。如《進學解》通過設問設答的方式,反話正說,全文多用辭賦鋪陳的手法排比對偶,行文輕松活潑。雜文中最可矚目的是那些嘲諷現實、議論犀利的精悍短文,如《雜說》、《獲麟解》等,形式活潑,不拘一格,有很高的文學價值。序文(即贈序),大都言簡意賅,別出心裁,表現對現實社會的各種感慨,如《張中丞傳后敘》、《送李愿歸盤谷序》、《送孟東野序》等。此外,韓愈還在傳記、碑志中表現出狀物敘事的杰出才能,如《毛穎傳》《柳子厚墓志銘》等。傳記、抒情散文,韓愈的傳記文繼承《史記》傳統,敘事中刻畫人物,議論、抒情妥帖巧妙。《張中丞傳后敘》是公認的名篇。他的抒情文中的《祭十二郎文》又是祭文中的千年絕調,具有濃厚的抒情色彩。
韓愈也是詩歌名家,藝術特色以奇特雄偉、光怪陸離為主。如《陸渾山火和皇甫用其韻》、《月蝕詩效玉川子作》等怪怪奇奇,內容深刻;《南山詩》、《岳陽樓別竇司直》、《孟東野失子》等,境界雄奇。但韓詩在求奇中往往流于填砌生字僻語、押險韻。韓愈也有一類樸素無華、本色自然的詩。韓詩古體工而近體少,但律詩、絕句亦有佳篇。如七律《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答張十一功曹》、《題驛梁》,七絕《次潼關先寄張十二閣老》、《題楚昭王廟》等。
調張籍
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
不知群兒愚,那用故謗傷。
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
伊我生其后,舉頸遙相望。
夜夢多見之,晝思反微茫。
徒觀斧鑿痕,不矚治水航。
想當施手時,巨刃磨天揚。
垠崖劃崩豁,乾坤擺雷硠。
唯此兩夫子,家居率荒涼。
帝欲長吟哦,故遣起且僵。
翦翎送籠中,使看百鳥翔。
平生千萬篇,金薤垂琳瑯。
仙官敕六丁,雷電下取將。
流落人間者,太山一毫芒。
我愿生兩翅,捕逐出八荒。
精誠忽交通,百怪入我腸。
刺手拔鯨牙,舉瓢酌天漿。
騰身跨汗漫,不著織女襄。
顧語地上友,經營無太忙。
乞君飛霞佩,與我高頡頏。
獲麟解
麟之為靈,昭昭也。詠于《詩》,書于《春秋》,雜出于傳記百家之書,雖婦人小子皆知其為祥也。
然麟之為物,不畜于家,不恒有于天下。其為形也不類,非若馬牛犬豕豺狼麋鹿然。然則雖有麟,不可知其為麟也。
角者吾知其為牛,鬣者吾知其為馬,犬豕豺狼麋鹿,吾知其為犬豕豺狼麋鹿。惟麟也,不可知。不可知,則其謂之不祥也亦宜。雖然,麟之出,必有圣人在乎位。麟為圣人出也。圣人者,必知麟,麟之果不為不祥也。
又曰:“麟之所以為麟者,以德不以形。”若麟之出不待圣人,則謂之不祥也亦宜。
送窮文
元和六年正月乙丑晦,主人使奴星結柳作車,縛草為船,載糗輿糧,牛繫軛下,引帆上檣。三揖窮鬼而告之曰:“聞子行有日矣,鄙人不敢問所涂,竊具船與車,備載糗粻,日吉時良,利行四方,子飯一盂,子啜一觴,攜朋摯儔,去故就新,駕塵風,與電爭先,子無底滯之尤,我有資送之恩,子等有意于行乎?”
屏息潛聽,如聞音聲,若嘯若啼,砉敥嘎嚶,毛發盡豎,竦肩縮頸,疑有而無,久乃可明,若有言者曰:“吾與子居,四十年余,子在孩提,吾不子愚,子學子耕,求官與名,惟子是從,不變于初。門神戶靈,我叱我呵,包羞詭隨,志不在他。子遷南荒,熱爍濕蒸,我非其鄉,百鬼欺陵。太學四年,朝韮暮鹽,唯我保汝,人皆汝嫌。自初及終,未始背汝,心無異謀,口絕行語,於何聽聞,云我當去?是必夫子信讒,有間于予也。我鬼非人,安用車船,鼻齅臭香,糗粻可捐。單獨一身,誰為朋儔,子茍備知,可數已不?子能盡言,可謂圣智,情狀既露,敢不回避。”
主人應之曰:“予以吾為真不知也耶!子之朋儔,非六非四,在十去五,滿七除二,各有主張,私立名字,捩手覆羹,轉喉觸諱,凡所以使吾面目可憎、語言無味者,皆子之志也。——其名曰智窮:矯矯亢亢,惡園喜方,羞為奸欺,不忍傷害;其次名曰學窮:傲數與名,摘抉杳微,高挹群言,執神之機;又其次曰文窮:不專一能,怪怪奇奇,不可時施,祗以自嬉;又其次曰命窮:影與行殊,而丑心妍,利居眾后,責在人先;又其次曰交窮:磨肌戛骨,吐出心肝,企足以待,寘我仇怨。凡此五鬼,為吾五患,饑我寒我,興訛造訕,能使我迷,人莫能間,朝悔其行,暮已復然,蠅營狗茍,驅去復還。”
言未畢,五鬼相與張眼吐舌,跳踉偃仆,抵掌頓腳,失笑相顧。徐謂主人曰:“子知我名,凡我所為,驅我令去,小黠大癡。人生一世,其久幾何,吾立子名,百世不磨。小人君子,其心不同,惟乖於時,乃與天通。攜持琬琰,易一羊皮,飫于肥甘,慕彼糠糜。天下知子,誰過于予。雖遭斥逐,不忍于疏,謂予不信,請質詩書。”
主人于是垂頭喪氣,上手稱謝,燒車與船,延之上座。
雜說一·龍說
龍噓氣成云,云固弗靈于龍也。然龍乘是氣,茫洋窮乎玄間,薄日月,伏光景,感震電,神變化,水下土,汩陵谷,云亦靈怪矣哉!
云,龍之所能使為靈也;若龍之靈,則非云之所能使為靈也。然龍弗得云,無以神其靈矣。失其所憑依,信不可歟!
異哉!其所憑依,乃其所自為也。《易》曰:“云從龍。”既曰:龍,云從之矣。
后十九日復上宰相書
二月十六日,前鄉貢進士韓愈,謹再拜言相公閣下:
向上書及所著文后,待命凡十有九日,不得命。恐懼不敢逃遁,不知所為,乃復敢自納于不測之誅,以求畢其說,而請命于左右。
愈聞之:蹈水火者之求免于人也,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愛,然后呼而望之也。將有介于其側者,雖其所憎怨,茍不至乎欲其死者,則將大其聲疾呼而望其仁之也。彼介于其側者,聞其聲而見其事,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愛,然后往而全之也。雖有所憎怨,茍不至乎欲其死者,則將狂奔盡氣,濡手足,焦毛發,救之而不辭也。若是者何哉?其勢誠急而其情誠可悲也。
愈之強學力行有年矣。愚不惟道之險夷,行且不息,以蹈于窮餓之水火,其既危且亟矣,大其聲而疾呼矣。閣下其亦聞而見之矣,其將往而全之歟?抑將安而不救歟?有來言于閣下者曰:“有觀溺于水而爇于火者,有可救之道,而終莫之救也。”閣下且以為仁人乎哉?不然,若愈者,亦君子之所宜動心者也。
或謂愈:“子言則然矣,宰相則知子矣,如時不可何?”愈竊謂之不知言者。誠其材能不足當吾賢相之舉耳;若所謂時者,固在上位者之為耳,非天之所為也。前五六年時,宰相薦聞,尚有自布衣蒙抽擢者,與今豈異時哉?且今節度、觀察使及防御營田諸小使等,尚得自舉判官,無間于已仕未仕者;況在宰相,吾君所尊敬者,而曰不可乎?古之進人者,或取于盜,或舉于管庫。今布衣雖賤,猶足以方乎此。情隘辭蹙,不知所裁,亦惟少垂憐焉。
愈再拜。
感二鳥賦
貞元十一年,五月戊辰,愈東歸。癸酉,自潼關出,息于河之陰。時始去京師,有不遇時之嘆。見行有籠白烏、白鸜鵒而西者,號于道曰:“某土之守某官,使使者進于天子。”東西行者皆避路,莫敢正目焉。
因竊自悲,幸生天下無事時,承先人之遺業,不識干戈、耒耜、攻守、耕獲之勤,讀書著文,自七歲至今,凡二十二年。其行已不敢有愧于道,其閑居思念前古當今之故,亦僅志其一二大者焉。選舉于有司,與百十人偕進退,曾不得名薦書,齒下士于朝,以仰望天子之光明。今是鳥也,惟以羽毛之異,非有道德智謀、承顧問、贊教化者,乃反得蒙采擢薦進,光耀如此。故為賦以自悼,且明夫遭時者,雖小善必達,不遭時者,累善無所容焉。其辭曰:
吾何歸乎!吾將既行而后思。誠不足以自存,茍有食其從之。出國門而東鶩,觸白日之隆景;時返顧以流涕,念西路之羌永。過潼關而坐息,窺黃流之奔猛;感二鳥之無知,方蒙恩而入幸;惟進退之殊異,增余懷之耿耿;彼中心之何嘉?徒外飾焉是逞。余生命之湮厄,曾二鳥之不如?汩東西與南北,恒十年而不居;辱飽食其有數,況榮名于薦書;時所好之為賢,庸有謂余之非愚?昔殷之高宗,得良弼于宵寐;孰左右者為之先?信天同而神比。及時運之未來,或兩求而莫致。雖家到而戶說,只以招尤而速累。
蓋上天之生余,亦有期于下地;盍求配于古人,獨怊悵于無位?惟得之而不能,乃鬼神之所戲;幸年歲之未暮,庶無羨于斯類。
后廿九日復上宰相書
三月十六日,前鄉貢進士韓愈,謹再拜言相公閣下。
愈聞周公之為輔相,其急于見賢也,方一食三吐其哺,方一沐三握其發。天下之賢才皆已舉用,奸邪讒佞欺負之徒皆已除去,四海皆已無虞,九夷八蠻之在荒服之外者皆已賓貢,天災時變、昆蟲草木之妖皆已銷息,天下之所謂禮、樂、刑、政教化之具皆已修理,風俗皆已敦厚,動植之物、風雨霜露之所沾被者皆已得宜,休征嘉瑞、麟鳳龜龍之屬皆已備至,而周公以圣人之才,憑叔父之親,其所輔理承化之功又盡章章如是。其所求進見之士,豈復有賢于周公者哉?不惟不賢于周公而已,豈復有賢于時百執事者哉?豈復有所計議、能補于周公之化者哉?然而周公求之如此其急,惟恐耳目有所不聞見,思慮有所未及,以負成王托周公之意,不得于天下之心。如周公之心,設使其時輔理承化之功未盡章章如是,而非圣人之才,而無叔父之親,則將不暇食與沐矣,豈特吐哺握發為勤而止哉?維其如是,故于今頌成王之德,而稱周公之功不衰。
今閣下為輔相亦近耳。天下之賢才豈盡舉用?奸邪讒佞欺負之徒豈盡除去?四海豈盡無虞?九夷、八蠻之在荒服之外者豈盡賓貢?天災時變、昆蟲草木之妖豈盡銷息?天下之所謂禮、樂、刑、政教化之具豈盡修理?風俗豈盡敦厚?動植之物、風雨霜露之所沾被者豈盡得宜?休征嘉瑞、麟鳳龜龍之屬豈盡備至?其所求進見之士,雖不足以希望盛德,至比于百執事,豈盡出其下哉?其所稱說,豈盡無所補哉?今雖不能如周公吐哺握發,亦宜引而進之,察其所以而去就之,不宜默默而已也。
愈之待命,四十馀日矣。書再上,而志不得通。足三及門,而閽人辭焉。惟其昏愚,不知逃遁,故復有周公之說焉。閣下其亦察之。古之士三月不仕則相吊,故出疆必載質。然所以重于自進者,以其于周不可則去之魯,于魯不可則去之齊,于齊不可則去之宋,之鄭,之秦,之楚也。今天下一君,四海一國,舍乎此則夷狄矣,去父母之邦矣。故士之行道者,不得于朝,則山林而已矣。山林者,士之所獨善自養,而不憂天下者之所能安也。如有憂天下之心,則不能矣。故愈每自進而不知愧焉,書亟上,足數及門,而不知止焉。寧獨如此而已,惴惴焉惟,不得出大賢之門下是懼。亦惟少垂察焉。瀆冒威尊,惶恐無已。愈再拜。
應科目時與人書
月日,愈再拜:天地之濱,大江之濆,有怪物焉,蓋非常鱗凡介之品匹儔也。其得水,變化風雨,上下于天不難也。
其不及水,蓋尋常尺寸之間耳,無高山大陵曠途絕險為之關隔也,然其窮涸,不能自致乎水,為獱獺之笑者,蓋十八九矣。如有力者,哀其窮而運轉之,蓋一舉手一投足之勞也。然是物也,負其異於眾也,且曰:“爛死于沙泥,吾寧樂之;若俯首貼耳,搖尾而乞憐者,非我之志也。”是以有力者遇之,熟視之若無睹也。其死其生,固不可知也。
今又有有力者當其前矣,聊試仰首一鳴號焉,庸詎知有力者不哀其窮而忘一舉手,一投足之勞,而轉之清波乎?其哀之,命也;其不哀之,命也;知其在命,而且鳴號之者,亦命也。
愈今者,實有類于是,是以忘其疏愚之罪,而有是說焉。閣下其亦憐察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