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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衡傳

      [南北朝]:范曄

      張衡字平子,南陽西鄂人也。衡少善屬文,游于三輔,因入京師,觀太學,遂通五經,貫六藝。雖才高于世,而無驕尚之情。常從容淡靜,不好交接俗人。永元中,舉孝廉不行,連辟公府不就。時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逾侈。衡乃擬班固《兩都》作《二京賦》,因以諷諫。精思傅會,十年乃成。大將軍鄧騭奇其才,累召不應。

      衡善機巧,尤致思于天文、陰陽、歷算。安帝雅聞衡善術學,公車特征拜郎中,再遷為太史令。遂乃研核陰陽,妙盡璇璣之正,作渾天儀,著《靈憲》、《算罔論》,言甚詳明。

      順帝初,再轉,復為太史令。衡不慕當世,所居之官輒積年不徙。自去史職,五載復還。

      陽嘉元年,復造候風地動儀。以精銅鑄成,員徑八尺,合蓋隆起,形似酒尊,飾以篆文山龜鳥獸之形。中有都柱,傍行八道,施關發機。外有八龍,首銜銅丸,下有蟾蜍,張口承之。其牙機巧制,皆隱在尊中,覆蓋周密無際。如有地動,尊則振龍,機發吐丸,而蟾蜍銜之。振聲激揚,伺者因此覺知。雖一龍發機,而七首不動,尋其方面,乃知震之所在。驗之以事,合契若神。自書典所記,未之有也。嘗一龍機發而地不覺動,京師學者咸怪其無征。后數日驛至,果地震隴西,于是皆服其妙。自此以后,乃令史官記地動所從方起。

      時政事漸損,權移于下,衡因上疏陳事。后遷侍中,帝引在帷幄,諷議左右。嘗問天下所疾惡者?;鹿賾制錃Ъ?,皆共目之,衡乃詭對而出。閹豎恐終為其患,遂共讒之。衡常思圖身之事,以為吉兇倚仗,幽微難明。乃作《思玄賦》以宣寄情志。

      永和初,出為河間相。時國王驕奢,不遵典憲;又多豪右,共為不軌。衡下車,治威嚴,整法度,陰知奸黨名姓,一時收禽,上下肅然,稱為政理。視事三年,上書乞骸骨,征拜尚書。年六十二,永和四年卒。


      “張衡傳”譯文及注釋

      譯文

      張衡,字平子,是南陽郡西鄂縣人。張衡年輕時就擅長寫文章,曾到“三輔”一帶游學,趁機進了洛陽,在太學學習,于是通曉五經,貫通六藝,雖然才華比一般的人高,但并不因此而驕傲自大。(他)平時舉止從容,態度平靜,不喜歡與世俗之人交往。永元年間,他被推舉為孝廉,卻不應薦,屢次被公府征召,都沒有就任。此時社會長期太平無事,從王公貴族到一般官吏,沒有不過度奢侈的。張衡于是摹仿班固的《兩都賦》寫了《二京賦》,用它來(向朝廷)諷喻規勸。(這篇賦,他)精心構思潤色,用了十年才完成。大將軍鄧騭認為他的才能出眾,屢次征召他,他也不去應召。

      張衡善于器械制造方面的巧思,尤其在天文氣象和歷法的推算等方面很用心。漢安帝常聽說他擅長術數方面的學問,命公車特地征召他,任命他為郎中。兩次遷升為太史令。于是,張衡就精心研究考核陰陽之學(包括天文氣象歷法諸種學問),精辟地研究出測天文儀器的正確道理,制作渾天儀,著成《靈憲》《算罔論》等書籍,論述極其詳盡。

      (漢)順帝初年,(張衡)又兩次轉任,又做了太史令之職。張衡不趨附當時的那些達官顯貴,他所擔任的官職,總是多年得不到提升。自他從太史令上離任后,過了五年,又回到這里。

      順帝陽嘉元年,張衡又制造了候風地動儀。這個地動儀是用純銅鑄造的,直徑有尺,上下兩部分相合蓋住,中央凸起,樣子像個大酒樽。外面用篆體文字和山龜鳥獸的圖案裝飾。內部中央有根粗大的銅柱,銅柱的周圍伸出八條滑道,還裝置著樞紐,用來撥動機件。外面有八條龍。龍口各含一枚銅丸,龍頭下面各有一個蛤蟆,張著嘴巴,準備接住龍口吐出的銅丸。儀器的樞紐和機件制造得很精巧,都隱藏在酒尊形的儀器中,覆蓋嚴密得沒有一點縫隙。如果發生地震,儀器外面的龍就震動起來,機關發動,龍口吐出銅丸,下面的蛤蟆就把它接住。銅丸震擊的聲音清脆響亮,守候機器的人因此得知發生地震的消息。地震發生時只有一條龍的機關發動,另外七個龍頭絲毫不動。按照震動的龍頭所指的方向去尋找,就能知道地震的方位。用實際發生的地震來檢驗儀器,彼此完全相符,真是靈驗如神。從古籍的記載中,還看不到曾有這樣的儀器。有一次,一條龍的機關發動了,可是洛陽并沒有感到地震,京城的學者都奇怪它這次沒有應驗。幾天后,驛站上傳送文書的人來了,證明果然在隴西地區發生地震,大家這才都嘆服地動儀的絕妙。從此以后,朝廷就責成史官根據地動儀記載每次地震發生的方位。

      當時政治昏暗,中央權力向下轉移,張衡于是給皇帝上書陳述這些事。后來被升為侍中,皇帝讓他進皇宮,在皇帝左右,對國家的政事提意見。皇帝曾經向張衡問起天下人所痛恨的是誰?;鹿俸ε聫埡庹f出他們,都給他使眼色,張衡于是沒對皇帝說實話。但那些宦黨終究害怕張衡成為禍患,于是一起詆毀他。張衡常常思謀自身安全的事,認為福禍相因,幽深微妙,難以看清,于是寫了《思玄賦》表達和寄托自己的情思。

      (漢順帝)永和初年,張衡調離京城,擔任河間王的相。當時河間王驕橫奢侈,不遵守制度法令;又有很多豪族大戶,豪門大戶他們一起胡作非為。張衡上任之后治理嚴厲,整飭法令制度,暗中探得奸黨的姓名,一下子同時逮捕,拘押起來,于是上下敬畏恭順,稱贊政事處理得好。(張衡)在河間相位上任職三年,給朝廷上書,請求辭職回家,朝廷任命他為尚書。張衡活了六十二歲,于永和四年去世。

      注釋

      節選自《后漢書·張衡傳》(中華書局版)。范曄(-),字蔚宗,南朝宋順陽(在今河南淅川東)人,歷史學家。

      南洋西鄂:南陽郡的西鄂縣,在今河南南陽。

      屬(zhǔ)文:寫文章。屬,連綴。

      游于三輔:在三輔一帶游學。游,游歷,游學,指考察學習。

      京師:指東漢首都洛陽(今河南省洛陽市)。

      太學:古代設在京城的全國最高學府,西漢武帝開始設立。

      遂:于是。

      通:通曉,全面透徹地理解。

      貫:貫通,與“通,為近義詞。

      五經:漢武帝時將《詩》《書》《禮》《易》《春秋》定名為“五經”。

      六藝:指禮樂射御書數六種學問和技藝。

      高于世:比世上的人高明。于:比。

      驕尚之情:驕傲自大的情緒。尚:矜夸自大。

      從容:從容穩重,不急躁。淡靜:恬淡寧靜,不追慕名利。

      永元中,舉孝廉不行:永元:東漢和帝劉肇的年號(公元年-年)。

      連辟公府不就:連,屢次。辟,(被)召請(去做官)。公府,三公的官署。東漢以太尉司徒司空為三公。不就:不去就職。以上幾句的主語“衡”,承前省略。

      時天下承平日久:時,當時。承平,太平,指國家持續地太平安定。日久,時間長。

      王侯:封王封侯的大官貴族。

      莫:無指代詞,表示“沒有誰”的意思。

      逾侈:過度奢侈。

      乃:于是,就。

      擬:模仿。

      班固(-):字孟堅,東漢著名的史學家和文學家。

      《兩都》:指《兩都賦》,分《西都賦》《東都賦》。

      《二京賦》:指《西京賦》《東京賦》。

      因:介詞,通過。后省賓語“之”。

      以:連詞。

      諷諫:用委婉的語言進行規勸而不直言其事。

      精思傅會:精心創作的意思。

      乃:才。

      鄧騭(zhi):東漢和帝鄧皇后的哥哥,立安帝,以大將軍的身份輔佐安帝管理政事。

      奇其才:認為他的才能出眾。奇,認為……奇,形容詞的意動用法。奇:奇特,少有的。

      累召:多次召請。應:接受。

      機巧:設計制造機械的技藝。巧,技巧技藝。

      致思:極力鉆研。致,極,盡。

      陰陽:指日月運行規律。

      歷算:指推算年月日和節氣。

      于:對于。于……:介賓短語后置,譯時提前作狀語。

      雅聞:常聽說。雅,副詞,素來,常。術學:關于術數方面的學問,指天文歷算等。

      公車:漢代官署名稱,設公車令。

      特征:對有特出才德的人指名征召,為的與平常的鄉舉里選相區別,故稱特征。

      拜:任命,授給官職。

      郎中:官名。

      再遷:再,兩次。遷,調動官職。

      太史令:東漢時掌管天文歷數的官,與西漢以前掌管天象歷法兼有修史之責的太史令職責不完全相同。

      遂乃:于是就。

      研核:研究考驗。

      陰陽:哲學名詞,指兩種對立的事物,如日月,寒暑等,這里指天象歷算。

      妙盡:精妙地研究透了。

      璇璣:玉飾的測天儀器。

      正:道理。

      渾天儀:一種用來表示天象的儀器,類似的天球儀。

      《靈憲》:一部歷法書。

      《算罔》:一部算術書。

      詳明:詳悉明確。

      再轉:兩次調動官職。第一次由太史令調任公車司馬令,第二次由公車司馬令又調任太史令。

      復:又。

      當世,指權臣大官。

      輒:常常,總是。

      積年:多年。徙:指調動官職。

      自去史職,五載復還:自;自從,表時間。

      陽嘉:東漢順帝劉保的年號(公元--)。

      候風地動儀:測驗地震的儀器。據竺可楨考證,這是兩種儀器,一是測驗風向的候風儀,一是測驗地震的地動儀。

      以:用。

      員徑八尺:員徑:圓的直徑。員,通“圓”。

      合蓋隆起:上下兩部分相合蓋住,中央凸起。隆,高。

      尊:同“樽”,古代盛酒器。

      飾:裝飾?!帮棥焙笫≠e語“之”,“之”代候風地動儀。

      以:用。據有人研究,候風地動儀外部八方書寫不同的篆文以表明方位,腳部裝飾山形,東南西北分別繪畫代表四方的龍朱雀虎玄武(龜蛇)。

      都柱:大銅柱。都,大?!岸贾本褪堑貏觾x中心的震擺,它是一根上大下小的柱子,哪個方向發生地震,柱子便倒向哪邊。傍,同“旁”,旁邊。

      施關發機:設置關鍵(用來)拔動機件,意思是每組杠桿都裝上關鍵,關鍵可以撥動機件(指下句所說的“龍”)。

      外有八龍,首銜銅丸:龍,指龍形的機件。首,頭。

      下有蟾蜍(chánchú),張口承之:下,指龍首下面。蟾

      牙機巧制:互相咬合制作精巧的部件。

      尊中:酒樽形的儀器里面。

      覆蓋周密無際:指儀器蓋子與樽形儀器相接處沒有縫隙。

      如有地動,尊則振龍:地動,地震。則,就。振,振動。機發吐丸,而蟾蜍銜之。

      機發:機件撥動。

      而:順承連詞,不必譯出。

      振聲激揚,伺者因此覺知:激揚,這里指聲音響亮。伺者,守候觀察候風地動儀的人。

      發機:撥動了機件。

      七首:指其余七龍之首。龍首,互文,都指龍首。

      驗之以事,即以事驗之:驗,檢驗,驗證。

      自書典所記,未之有也:自,在,可譯為“在……中”。

      嘗一龍機發,而地不覺動,京師學者咸怪其無征:嘗,曾經,曾有一次。而,可是。

      驛:驛使,古時驛站上傳遞文書的人。

      至:指來到京師。

      果:果然。

      隴西:漢朝郡名,在今甘肅省蘭州市臨洮縣隴西縣一帶?!半]西”前省介詞“于”(在)。

      于是皆服其妙:其,它,代候風地動儀。妙,巧妙,神奇。

      乃:便。

      地動:地震。

      所從方起:從哪個方位發生。

      時:當時。損:腐敗。因:于是。

      遷:升遷。

      帷幄:指帝王。天子居處必設帷幄,故稱。

      諷議:諷諫議論;婉轉地發表議論。

      左右:身邊。

      嘗問天下所疾惡者:嘗,曾經。疾,憎恨;惡,指壞人壞事。

      目之:給他遞眼色。目:名詞活用為動詞。

      詭對:不用實話對答。

      閹豎:對宦官的蔑稱。

      讒:毀謗。

      圖身之事:圖謀自身安全的事。

      吉兇倚伏:禍福相因。出《老子》: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幽微難明:幽深微妙,難以看清。

      宣寄情志:表達和寄托自己的情意。

      永和初,出為河間相:永和:也是東漢順帝的年號(公元-)。

      時國王驕奢,不遵典憲:時,當時。國王,即河間王劉政。典憲,制度法令。

      豪右:豪族大戶,指權勢盛大的家族。

      不軌:指行動越出常軌的事,即違反法紀的事。

      衡下車,治威嚴,整法度:下車:官員初到任。治威嚴,樹立威信。治,整治。整法度,整頓法紀制度。

      陰知奸黨名姓,一時收禽:陰知,暗中察知。

      上下肅然,稱為政理:肅然,這里是敬畏恭順不敢為非做歹的意思。

      視事三年,上書乞?。╤ái)骨:視事,這里指官員到職工作。乞骸骨, 古代官吏因年老請求退職的一種說法。

      尚書,官名,不同朝代的尚書職權不一樣,東漢時是在宮廷中協助皇帝處理政務的官。

      年六十二,永和四年卒(zú)。卒:死。

      “張衡傳”鑒賞

      鑒賞

      《張衡傳》以張衡“善屬文”“善機巧”“善理政”為綱組織全文,顯示了張衡作為文學家、科學家、政治家的才干與成就。范曄繼承了司馬遷、班固等人關于史傳文寫作的傳統,并因人取事,因事敷文,形成了自己記寫人物傳記的特色。張衡一生行事眾多,成就卓著,品格高尚,如何取其精又不失于偏,慮及全又不流于繁,寫其形又得其神,確要費一番匠心。

      敘學習,顯示其成就的基礎。張衡的朋友崔瑗曾稱贊他說:“道德漫流,文章云浮。數術窮天地,制作侔造化。瑰辭麗說,奇技偉藝,磊落炳煥,與神合契?!睆埡舛嗖哦嗨?,德高品潔,是和他的學習、實踐分不開的。范曄寫他的學習,說他“少善屬文”,自幼聰穎明慧,而更突出了他的“游于三輔,因入京師,觀太學”。張衡系南陽西鄂(今河南南陽)人,而游學到“三輔”之地,并進入京城洛陽太學參觀、學習。當時學界盛行的是“章句之學”,完全是一套陳腐的死學問,張衡涉足社會,不惜遠游,目標遠大,直入太學,這就使他達到“通五經,貫六藝”的地步。把五經、六藝都融會貫通了,他不是食而不化,也非固步自封,不僅讀書本而且看實際,不只鉆典籍而且研技藝,不單捧冊頁而且知世情。張衡貫古通今,知書識世,明道諳理,可是“雖才高于世,而無驕尚之情”,謙虛謹慎,既是取得重大成就的條件,也是為人處世的美德。作者僅用了三十四個字,就概及張衡學習的各個方面:內容、方法、精神、成就。這真可謂用墨精當得能收海于勺,縮龍成寸。作者先敘張衡的學習,為下文敘述他的善為人、善作文、善機巧、善理政奠定了基礎。

      敘品行,顯示其高尚的節操。張衡對為官作宦,“從容淡靜”;對貪官酷吏,嫉惡如仇;對科學技術,不遺余力。有的人把學問作為沽名之具,釣利之餌,登官之梯,而張衡參透人生,潔身自守,他辭謝了多次的舉薦與征召。作者連用“連辟”“累召”“不行”“不就”“不應”等詞語,強調了他的不慕利祿,無意仕途。后來的出仕,也只是“拜郎中,再遷為太史令”一些從事科技、史學方面的業務性職務。“衡不慕當世,所居之官輒積年不徙”,他不想握權柄以抬高地位,居高位以謀私利。

      張衡沒有官欲,但并非沒有官才。他有著敏銳的政治眼光,清醒的政治頭腦,高明的政治手腕。他看到“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逾侈”,不惜花了十年工夫,模擬班固的《兩都賦》,而寫了《二京賦》。在《西京賦》和《東京賦》中,極力鋪寫了二京的所有宮室、動植物、游俠辯論之士、角牴大儺之戲,諷諫當朝的窮奢極侈。這是婉轉的諷喻。有時他也挺身而出“上疏陳事”,“諷議左右”,向皇上直言進諫,彈劾奸佞。一旦由他掌握了一定權力,也就大力剪鋤奸徒丑類。他出為河間王劉政的相時,看到劉政驕奢,“不遵典憲,又多豪右,共為不軌”,他一到任就能“治威嚴,整法度,陰知奸黨名姓,一時收禽”,收到“上下肅然,稱為政理”的效果,可見張衡不僅具有如何做官的認識、理論,而且有著實際施行的本領。

      張衡上究天文,下窮地理,精于歷算,擅于機械,自然也洞察當時社會世情。官場之中,有日天地黑,無風海生浪,所以他先是不做官,想潔身避禍,后來不得不入官場,順帝“嘗問衡天下所疾惡者。宦官懼其毀己,皆共目之”?!昂饽嗽帉Χ觥?,避其鋒芒,巧為應對。即令這樣,那幫閹豎還“共讒之”,使他更明白在那種政治漩渦中,如履春冰,如捋虎尾,確實是“吉兇倚伏,幽微難明”,而要“常思圖身之事”。當他狠狠打擊了河間王的惡勢力后,也就急流勇退,做出了極明智的決策:“上書乞骸骨”,請求退休還鄉了。從他的《四愁詩》《思玄賦》《歸田賦》中,都看出作為一個正直的官吏、有為的學者,在當時內心的苦悶,無力除惡,無法避禍,只有獨善其身了。

      敘術業,顯示其卓著的成就。張衡在天文、數學、地理、氣象、機械制造方面,都有卓越的成就,在文學、詩賦、繪畫方面成績斐然。郭沫若曾評價說:“如此全面發展之人物,在世界史上亦所罕見”,“萬祀千令,令人敬仰”。范曄為之作傳時,既要顧及全面,又要突出重點。文中以“研核陰陽,妙盡璇機之正,作渾天儀,著《靈憲》《算罔論》,言甚詳明”概及了他多方面的貢獻,而重點寫候風地動儀。候風地動儀是張衡首創,在科技史上居重要地位。傳記從地動儀的質地、尺寸、規模、形體、文飾以至整個結構的“巧制”、測定時的效驗,做了井然有序的詳明介紹。“驗之以事,合契若神”著一“神”字,極寫儀器功效?!白詴渌洠粗幸病?,表明此乃史無前例的獨創。更用京師學者最初“咸怪其無征”,后來“果地震隴西。于是皆服其妙”的典型細節,充分證明了張衡“妙盡璇機之正”的“妙”,“善機巧”的“善”。

      這篇傳記僅以七百余字就概及張衡六十二年中善屬文、善機巧、善理政等方面的杰出成就。全文以時間為序,敘其一生;以“善”為綱,統率題材;以“妙”為目,傳其精神,因而所寫方面多而不雜,事跡富而不亂,文雖簡而概括全。范曄之所以能“驅萬途于同歸,貞百慮于一致,使眾理雖繁,而無倒置之乖,群言雖多,而無棼絲之亂”(《文心雕龍·附會》),就在于抓住了總綱領,并內蘊著相互關系。張衡正由于潛心于學才達到“通五經,貫六藝”的境界,才使他具有了“善機巧”的知識與才干,也使他具有了“不慕當世”的胸襟。不去追名逐利,求官謀宦,才能居郎中的微職“積年不徙”,得“約己博學,無堅不鉆”,有了創造發明。他的做官,不是為了榮華富貴,而是以利于科學研究。當不得不被推上政治舞臺時,還始終保持著明智的頭腦。作者將張衡于自然科學、文學、政治活動方面的表現統一了起來,寫出了一個真實的人、偉大的人。

      本文除揭示了張衡多方面事跡的內在的聯系外,善于剪裁也是使本文成功的重要因素。如寫“善屬文”,就以寫《二京賦》為主,略涉《思玄賦》,其他甚至不提及;寫“善機巧”,以詳寫候風地動儀為主,其他科技成果則為輔;寫“善理政”,以整治法度、收擒奸黨為主,請求辭職、上調擢升則為次。在文學、科學、政事三方面,都體現了他“從容淡靜”的個性,又突出了“善機巧”的特點,使張衡這么個偉大的形象輝耀于讀者面前。

      問題探究

      1.張衡的高尚品德和杰出才能表現在什么地方?

      張衡的高尚品德表現在:(1)“雖才高于世,而無驕尚之情?!保?)“從容淡靜”,不慕世俗的虛榮,“舉孝廉不行,連辟公府不就”,大將軍“累召不應”,“不慕當世”;(3)品行端正,憂國憂民,作《二京賦》諷諫王侯,整治法度收拿奸黨。其“才”高于世,表現在:一是“善屬文”,寫作著名的《二京賦》;二是“善機巧,作渾天儀,造候風地動儀;三是“善術學”,著有《靈憲》 《算罔論》;四是善政事,為政機智果斷,不畏權貴,“稱為政理”。

      2.文和《屈原列傳》相比,有哪些相同之處與不同之處?

      和《屈原列傳》相比,兩篇傳記最大的共同點都是按時間順序,截取重點片段塑造人物形象,表現人物的一生,選材有詳有略,重點突出。最大的區別是在表達方式上,《屈原列傳》為了表現屈原的高潔的“志”“行”和寄寓作者的情懷,采用了敘議結合的方法,文筆充滿感情,有抒情散文的特點,主觀性較強。而《張衡傳》以表現張衡的杰出貢獻,簡要概括其一生為主要目的,所以用說明性文字對張衡的文學創作和科技發明進行介紹,其中著重對候風地動儀的介紹,而對其品德為人的描寫都散見于字里行間,貫穿于文章中,很少直接抒情。筆調沉靜,文字質樸。

      3.人物傳記的寫作有何特點?在本文有何體現?

      傳記除了介紹人物姓名、籍貫之外,還必須選擇人物一生中最具有特征的事件,敘述他的為人及其對社會的影響。由于傳記不同于史料,所以人物必須“活躍”,有可感性。傳記的基本特點是翔實而典型的文字記錄和樸實而形象的文學色彩。傳記的種類有:自傳、傳、小傳、評傳、別傳、外傳等。本文屬評傳,既記敘人物的事跡,又評介與探討人物的思想狀況、人物所處的時代背景、思想發展過程和對人類的貢獻。傳記不可能把一個人一生的全部經歷事無巨細都寫下來,只能記一生中的主要事件,同時顯示他的品格特點。本文寫了張衡在文學、科學、政治上的突出貢獻,強調了他在科學方面取得的成就,其間穿插了對其為人品格的評價。全文重點突出,詳略分明。

      4.本文在寫作方法上的特點是什么?

      本文的寫作特點是按照時間順序介紹人物的寫法和詳略得當的剪裁方法。

      (1)本文是人物傳記,介紹人物以時間為經,以事跡為緯。張衡一生經歷了東漢章帝、和帝、安帝和順帝四個時期。時間雖較長,文章敘述的時間線索卻很清楚。從表達方式上說,以記敘為主。在第4段寫候風地動儀,又以說明為主,輔以記敘。

      (2)本文介紹了張衡文學、科學、政治三方面的才能和成就。其中,以科學方面的才能和成就作為重點詳寫。在介紹科學方面的才能和成就時,又突出了候風地動儀的研究制造,介紹特別詳盡,對其他創造的介紹則較簡略。這樣詳略得宜的安排,使文章重點突出,人物特點鮮明。

      (3) 在記敘、說明的同時,穿插對張衡為人品格的評價,作者態度鮮明。

      5.這篇文章是從哪幾個方面來寫張衡的?文章的記敘重點是什么?

      文章從三個方面寫張衡:張衡的為人以及在文學方面的才能和成就;在科學技術方面卓越的才能和貢獻;在政治上的突出作為。記敘的重點是張衡在科學上的才能和貢獻。

      關于渾天儀

      漢時,天文學已經形成體系,有蓋天、渾天和宣夜三家。蓋天說以周髀算經為代表,認為天圓地方,天在上,像傘蓋,地在下,像棋盤,是一種舊的傳統說法。宣夜派認為天體為元氣構成。渾天說比較進步些,認為天地都是圓的,天在外,像雞蛋殼,地在內,像雞蛋黃;這種說法雖然也不完全正確,但比較接近實際。渾天派最突出的代表者和卓越的發明家張衡指出,日有光,月沒有光,月光是反射太陽的光形成的。所以向日則光盈,背日則光盡。他還推測月食是地球遮蔽的結果。他還繪制了一部星圖,叫《靈憲圖》,創制了許多重要的天文儀器。

      渾天儀是銅鑄的,內外有幾層圓圈,都可轉動。各層圓圈分別刻有赤道、黃道、南北極,二十四節氣,二十八列宿,以及日月星辰的位置,凡張衡所知道的天文現象都刻在上面。為了使渾天儀能自己轉動,張衡又設計了一個“滴漏”,作為渾天儀的動力。渾天儀被滴漏帶動,它轉動時恰好與天空中日月星辰的起落時間完全吻合。可惜這座精巧的渾天儀在西晉戰亂中失傳了。留下來的只有《渾天儀圖注》和《漏水轉渾天儀注》兩份說明書的部分說明。

      (摘自《中國古代的發明創造》,上海人民出版社1976年版)

      整體把握

      本文是一篇典型的人物傳記,以翔實的文筆全面記述了張衡的一生,描述了他在科學、政治、文學等領域的諸多才能。而且詳略突出,重點介紹了他在科學上的貢獻,其間貫穿了作者對張衡品德的由衷景仰之情。層次清晰,條理分明,一位博學多才、從容淡泊的文人學者形象如在眼前。文章可分為三部分。

      第一部分即文章的第1段。記述張衡的學業、品德和文學上的成就。開頭兩句按歷史人物傳記的格式,記述張衡的姓名、籍貫與家世。接著介紹其在文學上的造詣。“少善屬文”說明他具有先天的稟賦,而“游于三輔,因入京師,觀太學”說明他注重社會實踐。也正是因為他在青少年時代就打下了如此深厚扎實的基礎,并不斷自我提高,所以才能“通五經,貫六藝”。在敘述了其“才”后緊接著敘述其德。“雖才高于世,而無驕尚之情,常從容淡靜,不好交接俗人?!本哂兄t虛穩重、超塵拔俗的品格,而面對統治者的招羅,作者連用“不行”“不就”“不應”等詞語表現他的不慕榮利的高潔品德。而《二京賦》進一步證實其文學才能及精研精神。

      第二部分即文章第2~4段,介紹張衡在科學技術上的成就。重點介紹候風地動儀的結構和功用。第2、3段從整體上概括了張衡在科學上的成就,包括科學發明和理論著作兩部分。在介紹其特長時與其職官聯系起來,側面反映了二者互為因果的關系。第四段著重介紹了能代表其成就的候風地動儀。介紹地動儀雖不足二百字,但詳盡記述制造時間、質地、大小、形狀、內外結構、裝飾、功用等,文字精簡平實。如介紹構造特點時用“中”“傍”“外”“下”四個方位詞為序,便從里到外,從上到下簡要而清楚地寫出其構造特點。以“似酒尊”描寫其形狀非常形象具體,用“驗之以事,合契若神”的夸張描寫和“自書典所記,未之有也”的熱烈贊嘆著力描寫了儀器的準確無誤。最后附述了生動有趣的事件驗證其功效,使文章于平實中透出情致。

      第三部分即文章的第5、6段,介紹張衡在政治上的才干。文章僅選取兩件事作為切入點,一是《思玄賦》的由來,表現了張衡心思細密、小心謹慎的形象。一是出任河間相時與奸黨斗爭一事?!瓣幹辄h姓名,一時收禽”表現其政治智慧,“上下肅然,稱為政理”表現其卓然政績。這樣,筆墨寥寥卻寫出了一位真實可感、形神豐滿的廉吏。

      語言凝練平實是本文的突出特點,作者寫作時絕少用形容詞,盡量抓住史實,描繪時惜墨如金,無一句贅言。但平實精謹中有精彩之處,如候風地動儀一段描寫生動形象,說明作者胸中自有丘壑,所以能繁簡得體,伸縮自如。也唯其如此,才能將張衡一生中在諸多領域中的大事交代得清楚詳明,有條不紊。

      范曄簡介

      南北朝·范曄的簡介

      范曄

      范曄(公元398年—公元445年),字蔚宗,南朝宋史學家,順陽(今河南淅川南)人。官至左衛將軍,太子詹事。宋文帝元嘉九年(432年),范曄因為“左遷宣城太守,不得志,乃刪眾家《后漢書》為一家之作”,開始撰寫《后漢書》,至元嘉二十二年(445年)以謀反罪被殺止,寫成了十紀,八十列傳。原計劃作的十志,未及完成。今本《后漢書》中的八志三十卷,是南朝梁劉昭從司馬彪的《續漢書》中抽出來補進去的。其中《楊震暮夜卻金》已編入小學教材,《強項令》選入中學教材。

      ...〔? 范曄的詩(4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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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衡傳

      南北朝范曄

      張衡字平子,南陽西鄂人也。衡少善屬文,游于三輔,因入京師,觀太學,遂通五經,貫六藝。雖才高于世,而無驕尚之情。常從容淡靜,不好交接俗人。永元中,舉孝廉不行,連辟公府不就。時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逾侈。衡乃擬班固《兩都》作《二京賦》,因以諷諫。精思傅會,十年乃成。大將軍鄧騭奇其才,累召不應。

      衡善機巧,尤致思于天文、陰陽、歷算。安帝雅聞衡善術學,公車特征拜郎中,再遷為太史令。遂乃研核陰陽,妙盡璇璣之正,作渾天儀,著《靈憲》、《算罔論》,言甚詳明。

      順帝初,再轉,復為太史令。衡不慕當世,所居之官輒積年不徙。自去史職,五載復還。

      陽嘉元年,復造候風地動儀。以精銅鑄成,員徑八尺,合蓋隆起,形似酒尊,飾以篆文山龜鳥獸之形。中有都柱,傍行八道,施關發機。外有八龍,首銜銅丸,下有蟾蜍,張口承之。其牙機巧制,皆隱在尊中,覆蓋周密無際。如有地動,尊則振龍,機發吐丸,而蟾蜍銜之。振聲激揚,伺者因此覺知。雖一龍發機,而七首不動,尋其方面,乃知震之所在。驗之以事,合契若神。自書典所記,未之有也。嘗一龍機發而地不覺動,京師學者咸怪其無征。后數日驛至,果地震隴西,于是皆服其妙。自此以后,乃令史官記地動所從方起。

      時政事漸損,權移于下,衡因上疏陳事。后遷侍中,帝引在帷幄,諷議左右。嘗問天下所疾惡者?;鹿賾制錃Ъ海怨材恐饽嗽帉Χ?。閹豎恐終為其患,遂共讒之。衡常思圖身之事,以為吉兇倚仗,幽微難明。乃作《思玄賦》以宣寄情志。

      永和初,出為河間相。時國王驕奢,不遵典憲;又多豪右,共為不軌。衡下車,治威嚴,整法度,陰知奸黨名姓,一時收禽,上下肅然,稱為政理。視事三年,上書乞骸骨,征拜尚書。年六十二,永和四年卒。


      病梅館記

      清代龔自珍

      江寧之龍蟠,蘇州之鄧尉,杭州之西溪,皆產梅?;蛟唬骸懊芬郧鸀槊?,直則無姿;以欹為美,正則無景;以疏為美,密則無態?!惫桃病4宋娜水嬍?,心知其意,未可明詔大號以繩天下之梅也;又不可以使天下之民斫直,刪密,鋤正,以夭梅病梅為業以求錢也。梅之欹之疏之曲,又非蠢蠢求錢之民能以其智力為也。有以文人畫士孤癖之隱明告鬻梅者,斫其正,養其旁條,刪其密,夭其稚枝,鋤其直,遏其生氣,以求重價,而江浙之梅皆病。文人畫士之禍之烈至此哉!

      予購三百盆,皆病者,無一完者。既泣之三日,乃誓療之:縱之順之,毀其盆,悉埋于地,解其棕縛;以五年為期,必復之全之。予本非文人畫士,甘受詬厲,辟病梅之館以貯之。

      嗚呼!安得使予多暇日,又多閑田,以廣貯江寧、杭州、蘇州之病梅,窮予生之光陰以療梅也哉!


      逍遙游(節選)

      先秦莊周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鵀轼B,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鳥也,海運則將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洱R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币榜R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后乃今將圖南。

      蜩與學鳩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搶榆枋而止,時則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適莽蒼者,三餐而反,腹猶果然;適百里者宿舂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之二蟲又何知?(搶榆枋 一作:槍榆枋)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眾人匹之。不亦悲乎!

      湯之問棘也是已:“窮發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為鯤。有鳥焉,其名為鵬。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絕云氣,負青天,然后圖南,且適南冥也。斥鷃笑之曰:‘彼且奚適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奚適也?’”此小大之辯也。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而征一國者,其自視也亦若此矣。而宋榮子猶然笑之。且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數數然也。雖然,猶有未樹也。夫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數數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


      報任安書(節選)

      兩漢司馬遷

      古者富貴而名摩滅,不可勝記,唯倜儻非常之人稱焉。蓋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底圣賢發憤之所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結,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來者。乃如左丘無目,孫子斷足,終不可用,退而論書策,以舒其憤,思垂空文以自見。

      仆竊不遜,近自托于無能之辭,網羅天下放失舊聞,略考其行事,綜其終始,稽其成敗興壞之紀,上計軒轅,下至于茲,為十表,本紀十二,書八章,世家三十,列傳七十,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草創未就,會遭此禍,惜其不成,是以就極刑而無慍色。仆誠以著此書,藏之名山,傳之其人,通邑大都,則仆償前辱之責,雖萬被戮,豈有悔哉!然此可為智者道,難為俗人言也!


      鴻門宴

      兩漢司馬遷

      沛公軍霸上,未得與項羽相見。沛公左司馬曹無傷使人言于項羽曰:“沛公欲王關中,使子嬰為相,珍寶盡有之?!表椨鸫笈唬骸暗┤震嬍孔?,為擊破沛公軍!”當是時,項羽兵四十萬,在新豐鴻門;沛公兵十萬,在霸上。范增說項羽曰:“沛公居山東時,貪于財貨,好美姬。今入關,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氣,皆為龍虎,成五彩,此天子氣也。急擊勿失!”

      楚左尹項伯者,項羽季父也,素善留侯張良。張良是時從沛公,項伯乃夜馳之沛公軍,私見張良,具告以事,欲呼張良與俱去,曰:“毋從俱死也?!睆埩荚唬骸俺紴轫n王送沛公,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義,不可不語?!?/p>

      良乃入,具告沛公。沛公大驚,曰:“為之奈何?”張良曰:“誰為大王為此計者?”曰:“鯫生說我曰:‘距關,毋內諸侯,秦地可盡王也?!事犞?。”良曰:“料大王士卒足以當項王乎?”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為之奈何?”張良曰:“請往謂項伯,言沛公不敢背項王也?!迸婀唬骸熬才c項伯有故?”張良曰:“秦時與臣游,項伯殺人,臣活之;今事有急,故幸來告良。”沛公曰:“孰與君少長?”良曰:“長于臣。”沛公曰:“君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睆埩汲?,要項伯。項伯即入見沛公。沛公奉卮酒為壽,約為婚姻,曰:“吾入關,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庫,而待將軍。所以遣將守關者,備他盜之出入與非常也。日夜望將軍至,豈敢反乎!愿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表棽S諾,謂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來謝項王?!迸婀唬骸爸Z?!庇谑琼棽畯鸵谷?,至軍中,具以沛公言報項王,因言曰:“沛公不先破關中,公豈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擊之,不義也。不如因善遇之?!表椡踉S諾。

      沛公旦日從百余騎來見項王,至鴻門,謝曰:“臣與將軍戮力而攻秦,將軍戰河北,臣戰河南,然不自意能先入關破秦,得復見將軍于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將軍與臣有郤……”項王曰:“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表椡跫慈找蛄襞婀c飲。項王、項伯東向坐,亞父南向坐。亞父者,范增也。沛公北向坐,張良西向侍。范增數目項王,舉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項王默然不應。范增起,出召項莊,謂曰:“君王為人不忍。若入前為壽,壽畢,請以劍舞,因擊沛公于坐,殺之。不者,若屬皆且為所虜。”莊則入為壽。壽畢,曰:“君王與沛公飲,軍中無以為樂,請以劍舞。”項王曰:“諾。”項莊拔劍起舞,項伯亦拔劍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莊不得擊。

      于是張良至軍門見樊噲。樊噲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甚急!今者項莊拔劍舞,其意常在沛公也?!眹堅唬骸按似纫?!臣請入,與之同命?!眹埣磶矶苋胲婇T。交戟之衛士欲止不內,樊噲側其盾以撞,衛士仆地,噲遂入,披帷西向立,瞋目視項王,頭發上指,目眥盡裂。項王按劍而跽曰:“客何為者?”張良曰:“沛公之參乘樊噲者也。”項王曰:“壯士,賜之卮酒。”則與斗卮酒。噲拜謝,起,立而飲之。項王曰:“賜之彘肩。”則與一生彘肩。樊噲覆其盾于地,加彘肩上,拔劍切而啖之。項王曰:“壯士!能復飲乎?”樊噲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辭!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殺人如不能舉,刑人如恐不勝,天下皆叛之。懷王與諸將約曰:‘先破秦入咸陽者王之?!衽婀绕魄厝胂剃?,毫毛不敢有所近,封閉宮室,還軍霸上,以待大王來。故遣將守關者,備他盜出入與非常也。勞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賞,而聽細說,欲誅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續耳,竊為大王不取也!”項王未有以應,曰:“坐?!狈畤垙牧甲?/p>

      坐須臾,沛公起如廁,因招樊噲出。沛公已出,項王使都尉陳平召沛公。沛公曰:“今者出,未辭也,為之奈何?”樊噲曰:“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如今人方為刀俎,我為魚肉,何辭為?”于是遂去。乃令張良留謝。良問曰:“大王來何操?”曰:“我持白璧一雙,欲獻項王,玉斗一雙,欲與亞父。會其怒,不敢獻。公為我獻之?!睆埩荚唬骸爸斨Z?!碑斒菚r,項王軍在鴻門下,沛公軍在霸上,相去四十里。沛公則置車騎,脫身獨騎,與樊噲、夏侯嬰、靳強、紀信等四人持劍盾步走,從酈山下,道芷陽間行。沛公謂張良曰:“從此道至吾軍,不過二十里耳。度我至軍中,公乃入。”

      沛公已去,間至軍中。張良入謝,曰:“沛公不勝桮杓,不能辭。謹使臣良奉白璧一雙,再拜獻大王足下,玉斗一雙,再拜奉大將軍足下?!表椡踉唬骸芭婀苍冢俊绷荚唬骸奥劥笸跤幸舛竭^之,脫身獨去,已至軍矣?!表椡鮿t受璧,置之坐上。亞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劍撞而破之,曰:“唉!豎子不足與謀。奪項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屬今為之虜矣!”

      沛公至軍,立誅殺曹無傷。


      蘇武傳(節選)

      兩漢班固

      武字子卿,少以父任,兄弟并為郎,稍遷至栘中廄監。時漢連伐胡,數通使相窺觀。匈奴留漢使郭吉、路充國等前后十余輩,匈奴使來,漢亦留之以相當。天漢元年,且鞮侯單于初立,恐漢襲之,乃曰:「漢天子我丈人行也。」盡歸漢使路充國等。武帝嘉其義,乃遣武以中郎將使持節送匈奴使留在漢者,因厚賂單于,答其善意。

      武與副中郎將張勝及假吏?;莸饶际砍夂虬儆嗳司恪<戎列倥?,置幣遺單于;單于益驕,非漢所望也。方欲發使送武等,會緱王與長水虞常等謀反匈奴中。緱王者,昆邪王姊子也,與昆邪王俱降漢,后隨浞野侯沒胡中,及衛律所將降者,陰相與謀,劫單于母閼氏歸漢。會武等至匈奴。虞常在漢時,素與副張勝相知,私候勝曰:「聞漢天子甚怨衛律,常能為漢伏弩射殺之,吾母與弟在漢,幸蒙其賞賜?!箯垊僭S之,以貨物與常。后月余,單于出獵,獨閼氏子弟在。虞常等七十余人欲發,其一人夜亡告之。單于子弟發兵與戰,緱王等皆死,虞常生得。

      單于使衛律治其事。張勝聞之,恐前語發,以狀語武。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見犯乃死,重負國!」欲自殺,勝惠共止之。虞常果引張勝。單于怒,召諸貴人議,欲殺漢使者。左伊秩訾曰:「即謀單于,何以復加?宜皆降之?!箚斡谑剐l律召武受辭。武謂惠等:「屈節辱命,雖生何面目以歸漢?」引佩刀自刺。衛律驚,自抱持武。馳召醫,鑿地為坎,置煴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武氣絕,半日復息?;莸瓤?,輿歸營。單于壯其節,朝夕遣人候問武,而收系張勝。

      武益愈。單于使使曉武,會論虞常,欲因此時降武。劍斬虞常已,律曰:「漢使張勝謀殺單于近臣,當死;單于募降者,赦罪?!古e劍欲擊之,勝請降。律謂武曰:「副有罪,當相坐?!刮湓唬骸副緹o謀,又非親屬,何謂相坐?」復舉劍擬之,武不動。律曰:「蘇君,律前負漢歸匈奴,幸蒙大恩,賜號稱王,擁眾數萬,馬畜彌山,富貴如此。蘇君今日降,明日復然??找陨砀嗖菀埃l復知之?」武不應。律曰:「君因我降,與君為兄弟;今不聽吾計,后雖復欲見我,尚可得乎?」武罵律曰:「汝為人臣子,不顧恩義,畔主背親,為降虜于蠻夷,何以女為見?且單于信女,使決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斗兩主觀禍敗。南越殺漢使者,屠為九郡;宛王殺漢使者,頭縣北闕;朝鮮殺漢使者,即時誅滅。獨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兩國相攻,匈奴之禍,從我始矣!」律知武終不可脅,白單于。單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絕不飲食。天雨雪。武臥,嚙雪與旃毛并咽之,數日不死。匈奴以為神,乃徙武北海上無人處,使牧羝。羝乳,乃得歸。別其官屬?;莸?,各置他所。

      武既至海上,廩食不至,掘野鼠去屮實而食之。杖漢節牧羊,臥起操持,節旄盡落。積五、六年,單于弟于靬王弋射海上。武能網紡繳,檠弓弩,于靬王愛之,給其衣食。三歲余,王病,賜武馬畜、服匿、穹廬。王死后,人眾徙去。其冬,丁令盜武牛羊,武復窮厄。

      初,武與李陵俱為侍中。武使匈奴明年,陵降,不敢求武。久之,單于使陵至海上,為武置酒設樂。因謂武曰:「單于聞陵與子卿素厚,故使陵來說足下,虛心欲相待。終不得歸漢,空自苦亡人之地,信義安所見乎?前長君為奉車,從至雍棫陽宮,扶輦下除,觸柱,折轅,劾大不敬,伏劍自刎,賜錢二百萬以葬。孺卿從祠河東後土,宦騎與黃門駙馬爭船,推墮駙馬河中,溺死,宦騎亡。詔使孺卿逐捕。不得,惶恐飲藥而死。來時太夫人已不幸,陵送葬至陽陵。子卿婦年少,聞已更嫁矣。獨有女弟二人,兩女一男,今復十余年,存亡不可知。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陵始降時,忽忽如狂,自痛負漢;加以老母系保宮。子卿不欲降,何以過陵?且陛下春秋高,法令亡常,大臣亡罪夷滅者數十家,安危不可知。子卿尚復誰為乎?愿聽陵計,勿復有云!」

      武曰:「武父子亡功德,皆為陛下所成就,位列將,爵通侯,兄弟親近,常愿肝腦涂地。今得殺身自效,雖蒙斧鉞湯鑊,誠甘樂之。臣事君,猶子事父也。子為父死,亡所恨,愿無復再言?!沽昱c武飲數日,復曰:「子卿,壹聽陵言?!刮湓唬骸缸苑忠阉谰靡樱⊥醣赜滴?,請畢今日之歡,效死于前!」陵見其至誠,喟然嘆曰:「嗟呼!義士!陵與衛律之罪上通于天!」因泣下沾衿,與武決去。

      陵惡自賜武,使其妻賜武牛羊數十頭。后陵復至北海上,語武:「區脫捕得云中生口,言太守以下吏民皆白服,曰:『上崩?!弧刮渎勚相l號哭,歐血,旦夕臨。數月,昭帝即位。數年,匈奴與漢和親。漢求武等。匈奴詭言武死。后漢使復至匈奴。?;菡埰涫卣吲c俱,得夜見漢使,具自陳道。教使者謂單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書,言武等在某澤中?!故拐叽笙?,如惠語以讓單于。單于視左右而驚,謝漢使曰:「武等實在。」于是李陵置酒賀武曰:「今足下還歸,揚名于匈奴,功顯于漢室,雖古竹帛所載,丹青所畫,何以過子卿!陵雖駑怯,令漢且貰陵罪,全其老母,使得奮大辱之積志,庶幾乎曹柯之盟。此陵宿昔之所不忘也!收族陵家,為世大戮,陵尚復何顧乎?已矣!令子卿知吾心耳!異域之人,壹別長絕!」陵起舞,歌曰:「徑萬里兮度沙幕,為君將兮奮匈奴。路窮絕兮矢刃摧,士眾滅兮名已隤,老母已死,雖欲報恩將安歸?」

      陵泣下數行,因與武決。單于召會武官屬,前以降及物故,凡隨武還者九人。武以始元六年春至京師,詔武奉一太牢謁武帝園廟,拜為典屬國,秩中二千石,賜錢二百萬,公田二頃,宅一區。?;菪焓ペw終根皆拜為中郎,賜帛各二百匹。其余六人,老歸家,賜錢人十萬,復終身。常惠后至右將軍,封列侯,自有傳。武留匈奴凡十九歲,始以強壯出,及還,須發盡白。


      勸學

      先秦荀子

      君子曰:學不可以已。

      青,取之于藍,而青于藍;冰,水為之,而寒于水。木直中繩,輮以為輪,其曲中規。雖有槁暴(pù),不復挺者,輮使之然也。故木受繩則直,金就礪則利,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則知明而行無過矣。

      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臨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不聞先王之遺言,不知學問之大也。干、越、夷、貉之子,生而同聲,長而異俗,教使之然也。詩曰:“嗟爾君子,無恒安息。靖共爾位,好是正直。神之聽之,介爾景福?!鄙衲笥诨?,福莫長于無禍。

      吾嘗終日而思矣,不如須臾之所學也;吾嘗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見也。登高而招,臂非加長也,而見者遠;順風而呼,聲非加疾也,而聞者彰。假輿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絕江河。君子生非異也,善假于物也。(君子生 通:性)

      南方有鳥焉,名曰蒙鳩,以羽為巢,而編之以發,系之葦苕,風至苕折,卵破子死。巢非不完也,所系者然也。西方有木焉,名曰射干,莖長四寸,生于高山之上,而臨百仞之淵,木莖非能長也,所立者然也。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蘭槐之根是為芷,其漸之滫,君子不近,庶人不服。其質非不美也,所漸者然也。故君子居必擇鄉,游必就士,所以防邪辟而近中正也。

      物類之起,必有所始。榮辱之來,必象其德。肉腐出蟲,魚枯生蠹。怠慢忘身,禍災乃作。強自取柱,柔自取束。邪穢在身,怨之所構。施薪若一,火就燥也,平地若一,水就濕也。草木疇生,禽獸群焉,物各從其類也。是故質的張,而弓矢至焉;林木茂,而斧斤至焉;樹成蔭,而眾鳥息焉。醯酸,而蚋聚焉。故言有招禍也,行有招辱也,君子慎其所立乎!

      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積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備焉。故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舍。鍥而舍之,朽木不折;鍥而不舍,金石可鏤。蚓無爪牙之利,筋骨之強,上食埃土,下飲黃泉,用心一也。蟹六跪而二螯,非蛇鱔之穴無可寄托者,用心躁也。

      是故無冥冥之志者,無昭昭之明;無惛惛之事者,無赫赫之功。行衢道者不至,事兩君者不容。目不能兩視而明,耳不能兩聽而聰。螣蛇無足而飛,鼫鼠五技而窮。《詩》曰:“尸鳩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儀一兮。其儀一兮,心如結兮!”故君子結于一也。

      昔者瓠巴鼓瑟,而流魚出聽;伯牙鼓琴,而六馬仰秣。故聲無小而不聞,行無隱而不形 。玉在山而草木潤,淵生珠而崖不枯。為善不積邪?安有不聞者乎?

      學惡乎始?惡乎終?曰:其數則始乎誦經,終乎讀禮;其義則始乎為士,終乎為圣人, 真積力久則入,學至乎沒而后止也。故學數有終,若其義則不可須臾舍也。為之,人也;舍 之,禽獸也。故書者,政事之紀也;詩者,中聲之所止也;禮者,法之大分,類之綱紀也。 故學至乎禮而止矣。夫是之謂道德之極。禮之敬文也,樂之中和也,詩書之博也,春秋之微 也,在天地之間者畢矣。 君子之學也,入乎耳,著乎心,布乎四體,形乎動靜。端而言,蝡而動,一可以為法則。小人之學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間,則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軀哉!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君子之學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學也,以為禽犢。故不問而告謂之傲,問一而告二謂之囋。傲、非也,囋、非也;君子如向矣。

      學莫便乎近其人。禮樂法而不說,詩書故而不切,春秋約而不速。方其人之習君子之說,則尊以遍矣,周于世矣。故曰:學莫便乎近其人。

      學之經莫速乎好其人,隆禮次之。上不能好其人,下不能隆禮,安特將學雜識志,順詩書而已耳。則末世窮年,不免為陋儒而已。將原先王,本仁義,則禮正其經緯蹊徑也。若挈裘領,詘五指而頓之,順者不可勝數也。不道禮憲,以詩書為之,譬之猶以指測河也,以戈舂黍也,以錐餐壺也,不可以得之矣。故隆禮,雖未明,法士也;不隆禮,雖察辯,散儒也。

      問楛者,勿告也;告楛者,勿問也;說楛者,勿聽也。有爭氣者,勿與辯也。故必由其道至,然后接之;非其道則避之。故禮恭,而后可與言道之方;辭順,而后可與言道之理;色從而后可與言道之致。故未可與言而言,謂之傲;可與言而不言,謂之隱;不觀氣色而言,謂瞽。故君子不傲、不隱、不瞽,謹順其身。詩曰:“匪交匪舒,天子所予?!贝酥^也。

      百發失一,不足謂善射;千里蹞步不至,不足謂善御;倫類不通,仁義不一,不足謂善學。學也者,固學一之也。一出焉,一入焉,涂巷之人也;其善者少,不善者多,桀紂盜跖也;全之盡之,然后學者也。

      君子知夫不全不粹之不足以為美也,故誦數以貫之,思索以通之,為其人以處之,除其害者以持養之。使目非是無欲見也,使耳非是無欲聞也,使口非是無欲言也,使心非是無欲慮也。及至其致好之也,目好之五色,耳好之五聲,口好之五味,心利之有天下。是故權利不能傾也,群眾不能移也,天下不能蕩也。生乎由是,死乎由是,夫是之謂德操。德操然后能定,能定然后能應。能定能應,夫是之謂成人。天見其明,地見其光,君子貴其全也。


      答司馬諫議書

      宋代王安石

      某啟:昨日蒙教,竊以為與君實游處相好之日久,而議事每不合,所操之術多異故也。雖欲強聒,終必不蒙見察,故略上報,不復一一自辨。重念蒙君實視遇厚,于反覆不宜鹵莽,故今具道所以,冀君實或見恕也。

      蓋儒者所爭,尤在于名實,名實已明,而天下之理得矣。今君實所以見教者,以為侵官、生事、征利、拒諫,以致天下怨謗也。某則以謂受命于人主,議法度而修之于朝廷,以授之于有司,不為侵官;舉先王之政,以興利除弊,不為生事;為天下理財,不為征利;辟邪說,難壬人,不為拒諫。至于怨誹之多,則固前知其如此也。

      人習于茍且非一日,士大夫多以不恤國事、同俗自媚于眾為善,上乃欲變此,而某不量敵之眾寡,欲出力助上以抗之,則眾何為而不洶洶然?盤庚之遷,胥怨者民也,非特朝廷士大夫而已;盤庚不為怨者故改其度,度義而后動,是而不見可悔故也。如君實責我以在位久,未能助上大有為,以膏澤斯民,則某知罪矣;如曰今日當一切不事事,守前所為而已,則非某之所敢知。

      無由會晤,不任區區向往之至!


      廉頗藺相如列傳(節選)

      兩漢司馬遷

      廉頗者,趙之良將也。趙惠文王十六年,廉頗為趙將,伐齊,大破之,取陽晉,拜為上卿,以勇氣聞于諸侯。藺相如者,趙人也,為趙宦者令繆賢舍人。

      趙惠文王時,得楚和氏璧。秦昭王聞之,使人遺趙王書,愿以十五城請易璧。趙王與大將軍廉頗諸大臣謀:欲予秦,秦城恐不可得,徒見欺;欲勿予,即患秦兵之來。計未定,求人可使報秦者,未得?;抡吡羁娰t曰:“臣舍人藺相如可使?!蓖鯁枺骸昂我灾俊睂υ唬骸俺紘L有罪,竊計欲亡走燕,臣舍人相如止臣,曰:‘君何以知燕王?’臣語曰:‘臣嘗從大王與燕王會境上,燕王私握臣手,曰“愿結友”。以此知之,故欲往。’相如謂臣曰:‘夫趙強而燕弱,而君幸于趙王,故燕王欲結于君。今君乃亡趙走燕,燕畏趙,其勢必不敢留君,而束君歸趙矣。君不如肉袒伏斧質請罪,則幸得脫矣。’臣從其計,大王亦幸赦臣。臣竊以為其人勇士,有智謀,宜可使。”于是王召見,問藺相如曰:“秦王以十五城請易寡人之璧,可予不?”相如曰:“秦強而趙弱,不可不許?!蓖踉唬骸叭∥徼?,不予我城,奈何?”相如曰:“秦以城求璧而趙不許,曲在趙。趙予璧而秦不予趙城,曲在秦。均之二策,寧許以負秦曲。”王曰:“誰可使者?”相如曰:“王必無人,臣愿奉璧往使。城入趙而璧留秦;城不入,臣請完璧歸趙。”趙王于是遂遣相如奉璧西入秦。

      秦王坐章臺見相如,相如奉璧奏秦王。秦王大喜,傳以示美人及左右,左右皆呼萬歲。相如視秦王無意償趙城,乃前曰:“璧有瑕,請指示王?!蓖跏阼担嗳缫虺骤祬s立,倚柱,怒發上沖冠,謂秦王曰:“大王欲得璧,使人發書至趙王,趙王悉召群臣議,皆曰‘秦貪,負其強,以空言求璧,償城恐不可得’。議不欲予秦璧。臣以為布衣之交尚不相欺,況大國乎!且以一璧之故逆強秦之歡,不可。于是趙王乃齋戒五日,使臣奉璧,拜送書于庭。何者?嚴大國之威以修敬也。今臣至,大王見臣列觀,禮節甚倨;得璧,傳之美人,以戲弄臣。臣觀大王無意償趙王城邑,故臣復取璧。大王必欲急臣,臣頭今與璧俱碎于柱矣!”相如持其璧睨柱,欲以擊柱。秦王恐其破璧,乃辭謝固請,召有司案圖,指從此以往十五都予趙。相如度秦王特以詐詳為予趙城,實不可得,乃謂秦王曰:“和氏璧,天下所共傳寶也,趙王恐,不敢不獻。趙王送璧時,齋戒五日,今大王亦宜齋戒五日,設九賓于廷,臣乃敢上璧?!鼻赝醵戎K不可強奪,遂許齋五日,舍相如廣成傳。相如度秦王雖齋,決負約不償城,乃使其從者衣褐,懷其璧,從徑道亡,歸璧于趙。

      秦王齋五日后,乃設九賓禮于廷,引趙使者藺相如。相如至,謂秦王曰:“秦自繆公以來二十馀君,未嘗有堅明約束者也。臣誠恐見欺于王而負趙,故令人持璧歸,間至趙矣。且秦強而趙弱,大王遣一介之使至趙,趙立奉璧來。今以秦之強而先割十五都予趙,趙豈敢留璧而得罪于大王乎?臣知欺大王之罪當誅,臣請就湯鑊,唯大王與群臣孰計議之?!鼻赝跖c群臣相視而嘻。左右或欲引相如去,秦王因曰:“今殺相如,終不能得璧也,而絕秦趙之歡,不如因而厚遇之,使歸趙,趙王豈以一璧之故欺秦邪!”卒廷見相如,畢禮而歸之。

      相如既歸,趙王以為賢大夫使不辱于諸侯,拜相如為上大夫。秦亦不以城予趙,趙亦終不予秦璧。

      其后秦伐趙,拔石城。明年,復攻趙,殺二萬人。

      秦王使使者告趙王,欲與王為好會于西河外澠池。趙王畏秦,欲毋行。廉頗、藺相如計曰:“王不行,示趙弱且怯也。”趙王遂行,相如從。廉頗送至境,與王訣曰:“王行,度道里會遇之禮畢,還,不過三十日。三十日不還,則請立太子為王,以絕秦望?!蓖踉S之,遂與秦王會澠池。秦王飲酒酣,曰:“寡人竊聞趙王好音,請奏瑟。”趙王鼓瑟。秦御史前書曰“某年月日,秦王與趙王會飲,令趙王鼓瑟”。藺相如前曰:“趙王竊聞秦王善為秦聲,請奏盆缻秦王,以相娛樂。”秦王怒,不許。于是相如前進缻,因跪請秦王。秦王不肯擊缻。相如曰:“五步之內,相如請得以頸血濺大王矣!”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張目叱之,左右皆靡。于是秦王不懌,為一擊缻。相如顧召趙御史書曰“某年月日,秦王為趙王擊缻”。秦之群臣曰:“請以趙十五城為秦王壽?!碧A相如亦曰:“請以秦之咸陽為趙王壽?!鼻赝蹙咕?,終不能加勝于趙。趙亦盛設兵以待秦,秦不敢動。

      既罷歸國,以相如功大,拜為上卿,位在廉頗之右。廉頗曰:“我為趙將,有攻城野戰之大功,而藺相如徒以口舌為勞,而位居我上,且相如素賤人,吾羞,不忍為之下?!毙栽唬骸拔乙娤嗳?,必辱之?!毕嗳缏劊豢吓c會。相如每朝時,常稱病,不欲與廉頗爭列。已而相如出,望見廉頗,相如引車避匿。于是舍人相與諫曰:“臣所以去親戚而事君者,徒慕君之高義也。今君與廉頗同列,廉君宣惡言而君畏匿之,恐懼殊甚,且庸人尚羞之,況于將相乎!臣等不肖,請辭去?!碧A相如固止之,曰:“公之視廉將軍孰與秦王?”曰:“不若也?!毕嗳缭唬骸胺蛞郧赝踔?,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雖駑,獨畏廉將軍哉?顧吾念之,強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趙者,徒以吾兩人在也。今兩虎共斗,其勢不俱生。吾所以為此者,以先國家之急而后私仇也。”廉頗聞之,肉袒負荊,因賓客至藺相如門謝罪。曰:“鄙賤之人,不知將軍寬之至此也。”卒相與歡,為刎頸之交。


      逍遙游

      先秦莊周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鳥也,海運則將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币榜R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后乃今將圖南。蜩與學鳩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搶榆枋而止,時則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適莽蒼者,三餐而反,腹猶果然;適百里者,宿舂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之二蟲又何知!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眾人匹之,不亦悲乎?

      湯之問棘也是已:“窮發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為鯤。有鳥焉,其名為鵬,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絕云氣,負青天,然后圖南,且適南冥也。斥鷃笑之曰:‘彼且奚適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奚適也?’”此小大之辯也。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而征一國者,其自視也,亦若此矣。而宋榮子猶然笑之。且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數數然也。雖然,猶有未樹也。夫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數數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

      堯讓天下于許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難乎?時雨降矣,而猶浸灌;其于澤也,不亦勞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猶尸之;吾自視缺然,請致天下。”許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猶代子,吾將為名乎?名者,實之賓也;吾將為賓乎?鷦鷯巢于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歸休乎君,予無所用天下為!庖人雖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肩吾問于連叔曰:“吾聞言于接輿,大而無當,往而不反。吾驚怖其言。猶河漢而無極也;大有徑庭,不近人情焉?!边B叔曰:“其言謂何哉?”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五谷,吸風飲露,乘云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谷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边B叔曰:“然。瞽者無以與乎文章之觀,聾者無以與乎鐘鼓之聲。豈唯形骸有聾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猶時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將旁礴萬物以為一,世蘄乎亂,孰弊弊焉以天下為事!之人也,物莫之傷: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是其塵垢秕糠將猶陶鑄堯舜者也,孰肯以物為事?”宋人資章甫而適諸越,越人斷發文身,無所用之。堯治天下之民,平海內之政,往見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陽,窅然喪其天下焉。

      惠子謂莊子曰:“魏王貽我大瓠之種,我樹之成,而實五石。以盛水漿,其堅不能自舉也。剖之以為瓢,則瓠落無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為其無用而掊之?!鼻f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宋人有善為不皸手之藥者,世世以洴澼絖為事。客聞之,請買其方百金。聚族而謀曰:‘我世世為洴澼絖,不過數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請與之?!偷弥哉f吳王。越有難,吳王使之將,冬,與越人水戰,大敗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皸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絖,則所用之異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慮以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憂其瓠落無所容?則夫子猶有蓬之心也夫!”

      惠子謂莊子曰:“吾有大樹,人謂之樗。其大本擁腫而不中繩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規矩,立之途,匠者不顧。今子之言大而無用,眾所同去也。”莊子曰:“子獨不見貍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東西跳梁,不辟高下;中于機辟,死于罔罟。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為大矣,而不能執鼠。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于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臥其下。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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