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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鴻門宴

      [兩漢]:司馬遷

      沛公軍霸上,未得與項羽相見。沛公左司馬曹無傷使人言于項羽曰:“沛公欲王關中,使子嬰為相,珍寶盡有之。”項羽大怒曰:“旦日饗士卒,為擊破沛公軍!”當是時,項羽兵四十萬,在新豐鴻門;沛公兵十萬,在霸上。范增說項羽曰:“沛公居山東時,貪于財貨,好美姬。今入關,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氣,皆為龍虎,成五彩,此天子氣也。急擊勿失!”

      楚左尹項伯者,項羽季父也,素善留侯張良。張良是時從沛公,項伯乃夜馳之沛公軍,私見張良,具告以事,欲呼張良與俱去,曰:“毋從俱死也。”張良曰:“臣為韓王送沛公,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義,不可不語。”

      良乃入,具告沛公。沛公大驚,曰:“為之奈何?”張良曰:“誰為大王為此計者?”曰:“鯫生說我曰:‘距關,毋內諸侯,秦地可盡王也。’故聽之。”良曰:“料大王士卒足以當項王乎?”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為之奈何?”張良曰:“請往謂項伯,言沛公不敢背項王也。”沛公曰:“君安與項伯有故?”張良曰:“秦時與臣游,項伯殺人,臣活之;今事有急,故幸來告良。”沛公曰:“孰與君少長?”良曰:“長于臣。”沛公曰:“君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張良出,要項伯。項伯即入見沛公。沛公奉卮酒為壽,約為婚姻,曰:“吾入關,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庫,而待將軍。所以遣將守關者,備他盜之出入與非常也。日夜望將軍至,豈敢反乎!愿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項伯許諾,謂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來謝項王。”沛公曰:“諾。”于是項伯復夜去,至軍中,具以沛公言報項王,因言曰:“沛公不先破關中,公豈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擊之,不義也。不如因善遇之。”項王許諾。

      沛公旦日從百余騎來見項王,至鴻門,謝曰:“臣與將軍戮力而攻秦,將軍戰河北,臣戰河南,然不自意能先入關破秦,得復見將軍于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將軍與臣有郤……”項王曰:“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項王即日因留沛公與飲。項王、項伯東向坐,亞父南向坐。亞父者,范增也。沛公北向坐,張良西向侍。范增數目項王,舉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項王默然不應。范增起,出召項莊,謂曰:“君王為人不忍。若入前為壽,壽畢,請以劍舞,因擊沛公于坐,殺之。不者,若屬皆且為所虜。”莊則入為壽。壽畢,曰:“君王與沛公飲,軍中無以為樂,請以劍舞。”項王曰:“諾。”項莊拔劍起舞,項伯亦拔劍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莊不得擊。

      于是張良至軍門見樊噲。樊噲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甚急!今者項莊拔劍舞,其意常在沛公也。”噲曰:“此迫矣!臣請入,與之同命。”噲即帶劍擁盾入軍門。交戟之衛士欲止不內,樊噲側其盾以撞,衛士仆地,噲遂入,披帷西向立,瞋目視項王,頭發上指,目眥盡裂。項王按劍而跽曰:“客何為者?”張良曰:“沛公之參乘樊噲者也。”項王曰:“壯士,賜之卮酒。”則與斗卮酒。噲拜謝,起,立而飲之。項王曰:“賜之彘肩。”則與一生彘肩。樊噲覆其盾于地,加彘肩上,拔劍切而啖之。項王曰:“壯士!能復飲乎?”樊噲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辭!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殺人如不能舉,刑人如恐不勝,天下皆叛之。懷王與諸將約曰:‘先破秦入咸陽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陽,毫毛不敢有所近,封閉宮室,還軍霸上,以待大王來。故遣將守關者,備他盜出入與非常也。勞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賞,而聽細說,欲誅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續耳,竊為大王不取也!”項王未有以應,曰:“坐。”樊噲從良坐。

      坐須臾,沛公起如廁,因招樊噲出。沛公已出,項王使都尉陳平召沛公。沛公曰:“今者出,未辭也,為之奈何?”樊噲曰:“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如今人方為刀俎,我為魚肉,何辭為?”于是遂去。乃令張良留謝。良問曰:“大王來何操?”曰:“我持白璧一雙,欲獻項王,玉斗一雙,欲與亞父。會其怒,不敢獻。公為我獻之。”張良曰:“謹諾。”當是時,項王軍在鴻門下,沛公軍在霸上,相去四十里。沛公則置車騎,脫身獨騎,與樊噲、夏侯嬰、靳強、紀信等四人持劍盾步走,從酈山下,道芷陽間行。沛公謂張良曰:“從此道至吾軍,不過二十里耳。度我至軍中,公乃入。”

      沛公已去,間至軍中。張良入謝,曰:“沛公不勝桮杓,不能辭。謹使臣良奉白璧一雙,再拜獻大王足下,玉斗一雙,再拜奉大將軍足下。”項王曰:“沛公安在?”良曰:“聞大王有意督過之,脫身獨去,已至軍矣。”項王則受璧,置之坐上。亞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劍撞而破之,曰:“唉!豎子不足與謀。奪項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屬今為之虜矣!”

      沛公至軍,立誅殺曹無傷。


      “鴻門宴”譯文及注釋

      譯文

      楚軍將要攻取關中,到達函谷關,有劉邦的軍隊把守,不能進入。又聽說劉邦已經攻破咸陽,項羽非常惱火,就攻破函谷關。于是項羽進入關中,到達戲水之西。沛公駐軍霸上,還沒有跟項羽見面。沛公的左司馬曹無傷派人對項羽說:“沛公打算在關中稱王,任命子嬰為國相,珍寶全部占有它。”項羽大怒道:“明天犒勞士兵,給我去打垮沛公的部隊!”在這時,項羽的軍隊有四十萬,駐扎在新豐鴻門;沛公的軍隊有十萬,駐扎在霸上。范增勸說項羽道:“沛公住在崤山以東時,貪圖財貨,喜歡漂亮的女人。如今入了關,財物什么都不拿,也不迷戀女色,這樣看來,他的野心不小。我叫人觀望他那里的氣運,都是龍虎的形狀,呈現五彩的顏色,這是天子的氣運呀!趕快攻打,不要失去機會。”

      楚國的左尹項伯,是項羽的叔父,一向同留侯張良交好。張良這時正跟隨著劉邦。項伯就連夜騎馬跑到劉邦的軍營,私下會見張良,把事情詳細地告訴了他,想叫張良和他一起離開,說:“不要和(劉邦)他們一起死了。”張良說:“我是韓王派給沛公的人,現在沛公遇到危急的事,逃走是不守信義的,不能不告訴他。”

      張良就進去,(把情況)詳細告訴劉邦。劉邦大吃一驚,說:“對這件事怎么辦?”張良說:“誰替大王作出這個計策的?”(劉邦)回答說:“淺陋無知的小人勸我說:‘把守住函谷關,不要讓諸侯進來,秦國所有的地盤都可以由你稱王了。’所以(我)聽信了他的話。”張良說:“估計大王的軍隊能夠抵擋住項王的軍隊嗎?”劉邦沉默(一會兒)說:“本來不如人家,將怎么辦呢?”張良說:“請讓我親自去告訴項伯,說劉邦不敢背叛項王。”劉邦說:“你怎么和項伯有交情的?”張良說:“在秦朝的時候,項伯和我有交往,項伯殺了人,我救活了他;現在有了緊急的情況,所以幸虧他來告訴我。”劉邦說:“他你年齡,誰大誰小?”張良說:“他比我大。”劉邦說:“你替我(把他)請進來,我得用對待兄長的禮節待他。”張良出去,邀請項伯。項伯隨即進來見劉邦。劉邦就奉上一杯酒為項伯祝福,(并)約定為親家,說:“我進入關中,極小的財物都不敢沾染,登記官吏,人民,封閉了(收藏財物的)府庫,以等待將軍(的到來)。所以派遣官兵去把守函谷關的原因是,為了防備其他盜賊進來和意外的變故。日日夜夜盼望著將軍的到來,怎么敢反叛呢!希望你(對?項王)詳細地說明,我是不敢忘恩負義的。”項伯答應了,跟劉邦說:“明天你不能不早些來親自向項王謝罪。”劉邦說:“好。”于是項伯又連夜離開,回到(項羽)軍營里,詳細地把劉邦的話報告項王。就趁機說:“劉邦不先攻破關中,您怎么敢進來呢?現在人家有大功(你)卻要打人家,這是不仁義的。不如就趁機友好地款待他。”項王答應了。

      劉邦第二天帶領一百多人馬來見項羽,到達鴻門,謝罪說:“我和將軍合力攻打秦國,將軍在黃河以北作戰。我在黃河以南作戰,然而自己沒有料想到能夠先入關攻破秦國,能夠在這里再看到將軍您。現在有小人的流言,使將軍和我有了隔閡……”項羽說:“這是你左司馬曹無傷說的。不是這樣的話,我怎么會這樣呢?”項羽當天就留劉邦同他一起飲酒。項羽、項伯面向東坐;亞父面向南坐──亞父這個人,就是范增;劉邦面向北坐;張良面向西陪坐。范增多次使眼色給項羽,舉起(他)所佩帶的玉玦向項羽示意多次,項羽默默地沒有反應。范增站起來,出去召來項莊,對項莊說:“君王為人不狠心。你進去上前祝酒,祝酒完了,請求舞劍助興,趁機把劉邦擊倒在座位上,殺掉他。不然的話,你們都將被他所俘虜!”項莊就進去祝酒。祝酒完了,說:“君王和沛公飲酒,軍營里沒有什么可以娛樂,請讓我用舞劍助興吧。”項羽說:“好。”?項莊就拔出劍舞起來。項伯也拔出劍舞起來,常常像鳥張開翅膀一樣,用身體掩護劉邦,項莊得不到(機會)刺殺(劉邦)。

      于是張良到軍營門口找樊噲。樊噲問:“今天的事情怎么樣?”張良說:“很危急!現在項莊拔劍起舞,他的意圖常在沛公身上啊!”樊噲說:“這太危急了,請讓我進去,跟他同生死。”于是樊噲拿著劍,持著盾牌,沖入軍門。持戟交叉守衛軍門的衛士想阻止他進去,樊噲側著盾牌撞去,衛士跌倒在地上,樊噲就進去了,掀開帷帳朝西站著,瞪著眼睛看著項王,頭發直豎起來,眼角都裂開了。項王握著劍挺起身問:“客人是干什么的?”張良說:“是沛公的參乘樊噲。”項王說:“壯士!賞他一杯酒。”左右就遞給他一大杯酒,樊噲拜謝后,起身,站著把酒喝了。項王又說:“賞他一條豬的前腿。”于是給了他一個生的豬前腿。樊噲把他的盾牌扣在地上,把豬的前腿放在盾上,拔出劍來切著吃。項王說:“壯士!還能喝酒嗎?”樊噲說:“我死都不怕,一杯酒有什么可推辭的?秦王有虎狼一樣的心腸,殺人惟恐不能殺盡,懲罰人惟恐不能用盡酷刑,所以天下人都背叛他。懷王曾和諸將約定:‘先打敗秦軍進入咸陽的人封作王。’現在沛公先打敗秦軍進了咸陽,一點兒東西都不敢動用,封閉了宮室,軍隊退回到霸上,等待大王到來。特意派遣將領把守函谷關的原因是防備其他的盜賊和意外的變故。這樣勞苦功高,沒有得到封侯的賞賜,反而聽信小人的讒言,想殺有功的人,這只是滅亡了的秦朝的繼續罷了。我以為大王不應該采取這種做法。”項王沒有話回答,說:“坐。”樊噲挨著張良坐下。坐了一會兒,劉邦起身上廁所,趁機把樊噲叫了出來。

      劉邦出去后,項王派都尉陳平去叫劉邦。劉邦說:“現在出來,還沒有告辭,這該怎么辦?”樊噲說:“做大事不必顧及小節,有大禮節不回避小的責備。現在人家好比是菜刀和砧板,我們好比是魚和肉,告辭干什么呢?”于是就決定離去。劉邦就讓張良留下來道歉。張良問:“大王來時帶了什么東西?”劉邦說:“我帶了一對玉璧,想獻給項王;一雙玉斗,想送給亞父。正碰上他們發怒,不敢奉獻。你替我把它們獻上吧。”張良說:“好。”這時候,項王的軍隊駐在鴻門,劉邦的軍隊駐在霸上,相距四十里。劉邦就留下車輛和隨從人馬,獨自騎馬脫身,和樊噲、夏侯嬰、靳強、紀信四人拿著劍和盾牌徒步逃跑,從酈山腳下,取道芷陽,抄小路走。劉邦對張良說:“從這條路到我們軍營,不過二十里罷了,估計我回到軍營里,你才進去。”

      劉邦離去后,從小路回到軍營里。張良進去道歉,說:“劉邦禁受不起酒力,不能當面告辭。讓我奉上白璧一雙,拜兩拜敬獻給大王;玉斗一雙,拜兩拜獻給大將軍。”項王說:“沛公在哪里?”張良說:“聽說大王有意要責備他,脫身獨自離開,已經回到軍營了。”項王就接受了玉璧,把它放在座位上。亞父接過玉斗,放在地上,拔出劍來敲碎了它,說:“唉!這小子不值得和他共謀大業!奪走項王天下的一定是沛公。我們這些人就要被他俘虜了!”

      劉邦回到軍營,立即殺掉曹無傷。

      注釋

      行略定秦地:將要奪取秦國本土關中之地。行,行將,將要。

      王(wàng):稱王。

      旦日:明天。饗(xiǎng):用酒食款待,這里指犒勞。

      說(shuì):勸說。

      幸:寵幸,寵愛。

      氣:預示吉兇之氣。漢代方士多有望氣之術,認為望某方云氣即可測知吉兇。

      左尹(yǐn):令尹的輔佐,為楚國官名。

      善:親善,跟……要好。

      具:全部。

      毋(wú)從俱死:不要跟著沛公一起死。又王念孫認為“從”當作“徒”,意思是白白地。

      亡去:逃離。

      語(yù):告訴。

      鯫(zōu)生:淺薄愚陋的小人。鯫,小。

      內:同“納”。

      當:擋住,抵擋。

      固:固然,當然。

      安:何,怎么。有故:有舊交。

      游:交游,交往。

      活之:使之活,使他免于死罪。

      孰與君少(shào)長(zhǎng):跟你相比年紀誰大誰小。

      兄事之:像對待兄長一樣侍奉他。事,侍奉。

      要(yāo):邀請。

      卮(zhī):酒器。為壽:古時獻酒致祝頌詞叫為壽。

      秋毫:秋天動物身上新長出的細毛,比喻極細微的東西。

      籍:登記。

      府庫:倉庫。

      非常:指意外變故。

      倍德:就是忘恩負義的意思。倍,同“背”。

      蚤:通“早”。謝項王:向項王陪罪。謝,謝罪,道歉。

      從百余騎(jì):帶領隨從一百多人。騎,一人一馬為一騎。

      不自意:自己想不到。

      即日:當天。

      東向坐:面朝東坐。這是表示尊貴。

      數(shuò):多次。目:用眼色示意。

      玦(jué):環形而有缺口的佩玉。三:這里是表示好幾次。

      忍:狠心。

      若:汝,你。

      不者:不然的話。不,同“否”。

      若屬:你們這班人。且:將。為所虜:被他俘虜。

      翼蔽:遮蔽,掩護。翼,用翼遮蓋,保護。

      樊噲(kuài):劉邦麾下戰將。

      與之同命:跟沛公共生死。一說“同命”,即拼命。

      擁:抱,持。

      交戟:把戟交叉起來。

      仆:倒下。

      披:分開。

      瞋(chēn)目:睜大眼睛。

      眥(zì):眼眶:

      跽:長跪,挺直上身跪起來。古人席地而坐,坐時臀部壓在小腿上,挺直上身就顯得身子長了,叫長跪,就是跽。

      參乘(cānshèng):即“驂乘”,古代主將戰車上居于右側擔任護衛的武士,又叫車右。

      斗:古代盛酒器。《會注考證》引李笠說《漢書·樊噲傳》“與”下無“斗”字,“斗”蓋衍字。

      彘(zhì)肩:豬腿。生:未煮熟的。

      啖(dàn)吃。

      舉:盡。

      刑人:給人用刑。勝:盡,極。

      細說:指小人的讒言。

      如廁:上廁所。如,往。

      大行:指干大事。細謹:小的禮節。謹,儀節,禮節。

      大禮:指把握大節。辭:推辭,這里有避開,回避的意思。小讓:小的責備。

      俎:切肉的砧板。

      何辭為(wéi):還告辭什么。為,語氣助詞。

      何操:帶了什么。操,持,拿。

      會:正趕上,恰巧。

      置:放下,丟下。

      步走,徒步跑,指不騎馬乘車。

      道:取道,經過。間行:抄小道走。

      度(duó):估計。

      不勝桮(bēi)杓(sháo):意思是不能再喝。不勝,禁不起。桮杓,兩種酒器,這里借指酒。

      再拜:表示恭敬的禮節,這里就是恭敬的意思。

      安在:在哪里。

      督過:責備。

      豎子:等于說小子,奴才。《會注考證》:“豎子,斥項莊輩,而暗譏項羽也。”

      “鴻門宴”鑒賞

      文言知識

      一、一詞多義

      如:

      殺人如不能舉,刑人如恐不勝(動詞,好像)

      沛公起如廁(往,到……去)

      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比得上)

      意:

      今者項莊拔劍舞,其意常在沛公也(意圖、意愿)

      然不自意能先入關破秦(料想)

      舉:

      舉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舉起)

      殺人如不能舉(全、盡)

      謝:

      旦日不可不蚤自來謝項王(謝罪)

      噲拜謝(感謝)

      乃令張良留謝(告辭,告別)

      沛公旦日從百余騎來見項王,至鴻門,謝曰(謝罪)

      沛公軍霸上(駐軍,動詞)

      從此道至吾軍(軍營,名詞)

      為擊破沛公軍(軍隊,名詞)

      曹無傷使人言于項羽曰……(說,動詞)

      具以沛公言報項王(話,名詞)

      婦女無所幸(封建君主對妻妾的寵愛叫“幸”)

      故幸來告良(幸虧,副詞)

      亡去不義(離開,動詞)

      相去四十里(距離,動詞)

      當是時(正當……時候,介詞)

      料大王士卒足以當項王乎(抵擋,抵抗,抵御)

      君安與項伯有故(交情,形容詞作名詞)

      故遣將守關者(特意,副詞)

      故聽之(所以,連詞)

      項王、項伯東向坐(坐下,動詞)

      因擊沛公于坐(座位,名詞)

      張良是時從沛公(跟隨,動詞)

      沛公旦日從百余騎來見項王(帶領,使……跟著,動詞)

      刑人如恐不勝(盡,形容詞)

      沛公不勝杯杓(禁得起,動詞)

      為擊破沛公軍(動詞,攻打)

      因擊沛公于坐(動詞,刺殺)

      卮酒安足辭(動詞,推辭)

      今者出,未辭也,為之奈何(動詞,告別,辭別)

      大禮不辭小讓(動詞,顧及)

      2、虛詞

      ①客何為者(wéi,做,干,動詞)

      ②使子嬰為相,珍寶盡有之(wéi,做,擔任,動詞)

      ③竊為大王不取也(wéi,認為,動詞)

      ④為擊破沛公軍(wèi,替、給,介詞)

      ⑤我為魚肉(wéi,是,動詞)

      ⑥吾屬今為之虜矣(wèi,被,介詞)

      ⑦何辭為(wéi,句末語氣詞,表反問,可譯為“呢”)

      ⑧沛公奉卮酒為壽,約為婚姻(第一個“為”, wèi,給,介詞;第二個“為”, wéi,動詞,成為) ⑨軍中無以為樂(wéi,動詞,作為)

      ⑩且為之奈何(wèi,對,動詞)

      ①①吾令人望其氣,皆為龍虎(wéi,是,動詞)

      ①②君為我呼入(wèi,替,介詞)

      ①③誰為大王為此計者(wèi,替,介詞;wéi,做,動詞)

      14.如今人方為刀俎(zǔ),我為魚肉,(wéi,是,表肯定)

      15.不者,若屬皆且為所虜。(wéi,被,動詞)

      因:

      ①因言曰:……(趁機)

      ②不如因善遇之(趁機,趁著)

      ③因擊沛公于坐(趁機)

      ④項王即日因留沛公與飲(于是、就)

      ①具告以事(介詞,把)

      ②籍何以至此(介詞,憑)

      ③舉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介詞,拿)

      ④還軍霸上,以待項王(表目的連詞,來)

      ①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辭(副詞,尚且)

      ②若屬皆且為所虜(副詞,將要)

      ③且為之奈何(副詞,將要)

      ①長于臣(介詞,比)

      ②沛公左司馬曹無傷使人言于項羽曰(介詞,對,向)

      ③樊噲覆其盾于地(介詞,在)

      ①然不自意(然而,連詞)

      ②不然(這樣,代詞)

      ③項王默然不應(……的樣子,形容詞的詞尾)

      ①珍寶盡有之——助詞,無實義

      ②項伯乃夜馳之沛公軍——到

      ③為之奈何——代詞,指這件事

      ④吾得兄事之——代詞,指他

      ⑤與之同命——代詞,指沛公

      ⑥沛公之參乘樊噲者也——結構助詞,的

      ⑦先破秦入咸陽者王之——助詞,無實義

      ⑧項王則受壁,置之坐上——代詞,代指璧

      ⑨今者有小人之言——的

      2、實詞

      舉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 動詞,舉起、抬起;

      后刺史臣榮舉臣秀才: 動詞,舉薦,推薦

      范進中舉: 名詞,科舉考試制度

      戍卒叫,函谷舉: 動詞,攻克,占領

      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 動詞,發動

      殺人如不能舉: 副詞,全、盡

      沛公旦日從百余騎來見項王,謝曰 動詞,謝罪、道歉

      噲拜謝,起,立而飲之 動詞,感謝

      乃令張良留謝 動詞,辭別

      張良入謝,曰“沛公不勝杯杓” 動詞,道歉

      往昔初陽歲,謝家事夫婿 動詞,辭別

      阿母謝媒人 動詞,推辭

      多謝后世人,戒之慎勿忘 動詞,勸誡

      二、通假字

      1、成五采(“采”通“彩”,是彩色的意思)

      2、距關,毋內諸侯(“距”通“拒”,把守的意思,“內”通“納”,接納)(“距”本義為雞距,是成年公雞的一個腳指,左右相對,交配時卡在母雞的背上。故而,此時“距”應當作“卡”解,即卡住關口,禁止通行。)

      3、要項伯(“要”通“邀”,邀請)

      4、不敢倍德(“倍”通“背”,背叛)

      5、不可不蚤自來謝項王(“蚤”通“早”)

      6、令將軍與臣有郤(“郤”通“隙”,隔閡、嫌怨)

      7、不者(“不”通“否”讀fou 三聲,無義)

      8、因擊沛公于坐(“坐”通“座”座位)(“坐”是指“跪坐”姿態,不是通假字。此姿態最容易受到攻擊,是最佳的刺殺時機,而站立時更容易躲避攻擊,刺殺困難。)

      9、沛公之參乘樊噲者也(“參”通“驂”,貼身衛士)

      10、沛公奉卮酒為壽(“奉”通“捧”,獻上)

      11、拔劍切而啗之(“啗”通“啖”,吃)

      12、愿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具:通“俱”,全、都。)(倍:通“背”,背叛,忘記。)

      13、沛公不勝杯杓(杯杓:通“杯勺”,杯子勺子,指酒力)

      14、置之坐上(坐:通“座”,座位)

      三、詞類活用

      (一)名詞用作動詞

      ⑴沛公霸上(駐軍)

      ⑵沛公左司馬曹無傷使人于項羽曰(說)

      ⑶不可不(告訴)

      ⑷吏民(造戶籍冊或登記)

      ⑸吾得兄之(侍奉)

      ⑹范增數項王(示意,使眼色)

      ⑺人如恐不勝(懲罰)

      ⑻芷陽間行(取道)

      ⑼沛公欲關中(稱王)

      入前

      ⑽若為壽(走上前)

      ⑾沛公奉卮酒為(祝(項伯)身體健康)

      (二)名詞用作狀語

      ⑴項伯乃馳之(在夜晚)

      ⑵于是項伯復去(連夜)

      ⑶吾得事之(像對待兄長那樣)

      日夜

      ⑷望將軍至(每日每夜)

      ⑸常以身蔽沛公(像鳥張開翅膀那樣)

      ⑹頭發指(向上)

      ⑺四人持劍盾走(徒步)

      ⑻道芷陽行(從小路)

      (三)動詞使動用法

      ⑴項伯殺人,臣之(使……活下來)

      ⑵交戟之衛士欲止不內(止:使……停步 內:使……進入)

      ⑶拔劍撞而之(使……破)

      ⑷樊噲其盾以撞(使……側過來)

      ⑸先破秦入咸陽者之(使……為王)

      ⑹沛公旦日百余騎來見項王(使……跟從)

      (四)形容詞用作動詞

      ⑴素留侯張良(與……交好)

      ⑵秋毫不敢有所(靠近)

      (五)形容詞用作名詞

      ⑴此其志不在(小的方面)

      ⑵君安與項伯有(舊交情)

      ⑶沛公今事有(急,危急的事)

      (六)動詞用作名詞

      ⑴此亡秦之耳(后繼者)

      四、古今異義

      山東

      1、沛公居時

      古:崤山以東;今義:指山東省

      2、約為

      古:兒女親家;今義:由結婚而形成的夫妻關系

      出入

      3、備他盜之與也

      古:進來,偏義復詞 今義:進出)

      古:意外的變故;今義:副詞,很、非常)

      河北

      4、將軍戰,臣戰

      古:黃河以北,黃河以南;今義:河北省,河南省

      細說

      5、未有封侯之賞,而聽

      古:小人離間之言;今義:仔細說來

      今人

      6、有大功而擊之

      古:現在別人,指劉邦;今:現在的人

      7、沛公已

      古:離開;今義:從自己一方到另一方

      所以

      8、遣將守關者

      古:之所以……是因為……;今義:表示因果關系的連詞

      9、沛公奉卮酒為

      古:敬酒;今義:歲數大

      魚肉

      10、我為

      古:魚和肉;今義:魚的肉

      不過

      11、二十里耳

      古義:不超過;今義:僅僅,只

      五、句式解析

      (1)判斷句

      ①用“……也”表示判斷

      名詞或名詞短語做謂語

      此天子氣也。

      今人有大功而擊之,不義也。

      ②用“……者,……也”表示判斷

      楚左尹項伯者,項羽季父也。

      亞父者,范增也。

      奪項王天下者必沛公也。

      所以遣將守關者,備他盜之出入與非常也。

      沛公之參乘樊噲者也。

      ③用“為”表示判斷

      吾令人望其氣,皆為龍虎。

      人方為刀俎,我為魚肉。

      ④無標記表示判斷

      此亡秦之續耳。

      (2)倒裝句

      ①賓語前置

      今日之事何如?

      大王來何操?

      沛公安在?

      客何為者?

      籍何以至此?

      ②介詞結構后置(狀語后置)

      沛公左司馬曹無傷使人言于項羽曰

      貪于財貨

      具告以事

      長于臣

      因擊沛公于坐

      具以沛公言報項王

      得復見將軍于此

      ③定語后置

      白璧一雙

      玉斗一雙

      (3)被動句

      ①用“為所”“為……所”表示被動

      若屬皆且為所虜。

      吾屬今為之虜矣。

      ②無標記

      珍寶盡有之。

      (4)省略句

      沛公欲王(省介詞賓語“于”)關中

      沛公軍霸上

      為(省介詞賓語“之”) 擊破沛公軍

      則與(省介詞賓語“之”)一生彘肩

      旦日(省主語“你”)不可不蚤自來謝(省介詞賓語“于”)項王

      欲呼張良與(省介詞賓語“之”)俱去,曰:“毋從(省介詞賓語“之”)俱死也。”

      加彘肩(省略狀語“于盾”)上

      將軍戰(省介詞賓語“于”)河北,臣戰(省介詞賓語“于”)河南

      置之(省介詞賓語“于”)坐上

      (5)固定結構

      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無所……,……無所……”,“即……沒有被……,……沒有被……”其中“無所”還可以換作“有所”。)

      孰與君少長(“……孰與……”,表選擇問的句式,可譯作“……比較……哪一個……”)

      何辭為(“何……為”,表反問的句式,可譯作“為什么……呢”,“為”是語氣詞。)

      軍中無以為樂(“……無以……”,……沒有……的)

      六、難句解析

      1、沛公旦日從百余騎來見項王,至鴻門,謝曰:“臣與將軍戮力而攻秦,將軍戰河北,臣戰河南……”

      “旦日”即明日,“臣”是劉邦自謙的稱呼,“戮”是聯合,一同的意思,“河北”、“河南”指黃河北岸、黃河南岸。全句譯為:沛公第二天一早就帶著百多個騎兵來拜見項王,到達鴻門,賠不是說“臣仆跟將軍合力同心攻打秦王朝,將軍在黃河北岸作戰,臣仆在黃河南岸作戰。”

      2、沛公則置車騎:脫身獨騎,與樊噲、夏侯嬰、靳強、紀信等四人持劍盾步走,從酈山下,道芷陽間行。

      “置”,放棄。“車騎”指戰車。“道”用作動詞,取道。“間”可譯作從小路或秘密地。全句譯為:劉邦就丟下他的車馬與隨從人員,獨自騎馬與樊噲、夏侯嬰、靳強、紀信等四人拿著劍及盾牌,快步離去。從驪山下,經過芷陽抄小路逃走。

      3、臣請入,與之同命。

      “之”可指沛公,也可代項莊,兩種說法都成立。一般取前說,即“與沛公同命。”。全句譯為:我請求進去,跟沛公同命運。

      4、亞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劍撞而破之。

      “撞”在現代漢語中是“運動著的物體跟別的物體猛然碰上”,在這句中“撞”作擊刺講。全句譯為:亞父接了玉斗,放在地上,拔出劍來擊破了它。

      七、成語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人為刀俎(zǔ),我為魚肉

      秋毫無犯

      勞苦功高

      大行不辭細謹,大禮不辭小讓

      八、文言虛詞

      <代>你;你們;你(們)的。《鴻門宴》:“~入前為壽。”

      <助>用在疑問句全句末,表示疑問語氣,相當于“呢”。《鴻門宴》:“客何為~?”

      (4)<助>與“為”相呼應,構成“為……所……”的被動句式。《鴻門宴》:“不者,若屬皆且為~虜。

      <介>介紹動作行為發生的條件,可譯為“趁機”、“趁著”。《鴻門宴》:“請以劍舞,~擊沛公于坐。”

      <副>就;于是。《鴻門宴》:“貢王即日~留沛公與飲。”

      乎)

      <助>語氣詞。⒈在句末,表示疑問,相當于“嗎”。《鴻門宴》:“壯士,能復飲~-”⒉用在句末,表示反問,相當于“嗎”、“呢”。《鴻門宴》:“日夜望將軍至,豈敢反~-”

      <動詞>以為;認為。《鴻門宴》:“竊~大王不取也。”

      <動詞>對待。《鴻門宴》:“君王~人不忍。”

      <動詞>擔任。《鴻門宴》:“沛公欲王關中,使子嬰~相。”

      <助>用在句中,起提前賓語的用;用藥尾,表示感嘆或疑問。《鴻門宴》:“如今人方~刀俎,我~魚肉。”

      (3)<副>尚;尚且。《鴻門宴》:“臣死~不避,卮酒安足辭?”

      與)

      (1)<動詞>給予。《鴻門宴》:“則~一生彘肩。”

      九、文言實詞

      <名>路;道路。[又]<動詞>取道;道經。《鴻門宴》:“從酈山下,~芷陽間行。”

      <動詞>責備。《鴻門宴》:“聞大王有意督~之。”

      <動詞>感謝;道謝。《鴻門宴》:“乃令張良留~。”

      <名>言論;說法;主張。《鴻門宴》:“而聽細~,欲誅有功之人。”

      <形>盡;完。《鴻門宴》:“刑人如恐不~。”

      <動詞>放棄。《鴻門宴》:“沛公則~車騎,脫身獨騎。”

      <名>動作;行動;舉動。《鴻門宴》:“大~不顧細謹。”

      <動詞>稱王;統治天下。《鴻門宴》:“沛公欲~關中。”

      <動詞>盼望;希望;期望。《鴻門宴》:“日夜~將軍至,豈敢反乎-”

      <副>屢次;多次。《鴻門宴》:“范增~目項王。”

      <名>老朋友;舊交情。《鴻門宴》:“君安與項伯有~?”

      <副>幸虧。《鴻門宴》:“今事有急,故~來告良。”

      <疑問代詞>表處所.哪里;什么地方.《鴻門宴》:“沛公~在-”

      <名>座位。《鴻門宴》:“項王則受璧,置之~上。”這個意義后來寫作“座”。

      <動詞>親善;友好。《鴻門宴》:“楚左尹項伯者,項羽季父也,素~留侯張良。”

      即)

      <介>就在;當。《鴻門宴》:“項王~日因留沛公與飲。”

      <動詞>同“納”。接納;收容。《鴻門宴》:“距關,毋~諸侯。”

      <名>對年齡大于自己的人的尊稱。《鴻門宴》:“愿~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

      <動詞>依傍;緊靠著。《鴻門宴》:“樊噲~良坐。”

      藝術特點

      《鴻門宴》一文,既為我們再現了歷史真實;它也為我們提供了高度的文學技巧典范。它的藝術特點,可以分為以下四點來觀察。

      第一點,它善于在矛盾開展中描繪人物。通過重要歷史事件的描寫以突現人,使之為形象塑造服務。人物形象獲得高度的鮮明與統一,因之具備典型性。

      在本文中,作者善善、惡惡、賢賢、黜不肖的態度是十分鮮明的。司馬遷以極其深微而又明顯的愛憎筆觸,刻畫了兩種不同類型的統治人物。劉邦是一個卑鄙狡詐而又極其機變的所謂成功人物;項羽則是一個粗豪自恃、淺聽輕信的所謂失敗英雄。作者把劉邦、項羽放在鴻門一會的具體歷史事件具體矛盾開展當中,進行描繪。最后達到人物形象的高度鮮明與統一,完成傳記文學人物的典型性質。所以劉邦、項羽,盡管是歷史上的真實人物,所描繪的的也完全符合歷史的真實;然而后世卻常用來概括兩種不同類型的人。作者在描繪這兩種人物性格時,愛憎傾向是十分明確的。對項羽主要的是同情和贊頌;對劉邦主要的是鄙夷和貶斥。這就深刻地影響著千百年后讀者群眾情感的向背,使人們同情的都歸于項羽一面。本文在描繪張良、項伯、樊噲、范增的形象上,也極為成功。假如說本文寫的是“子房如龍,樊噲如虎”,那么寫劉邦就真該是“如狐如鼠”了。

      第二點,本文善于把巨大的歷史事件與豐富的細節描寫相結合,善于把生動的場面敘寫與細節描繪相結合。在對尖銳的矛盾斗爭的敘寫當中,完成其驚奇的富于戲劇性的故事情節。

      這樣就能以在尖銳的矛盾斗爭的展現當中,完成其驚奇的富于戲劇性的故事情節。使人們在千百年后,一提起鴻門宴故事來,許多人物的活躍形象,都如近在眼前。《鴻門宴》一文,在這一點上,可以說是極其成功的范例。

      第三點,本文具有周密嚴謹的組織安排。在材料處理上,也能前后相生,具有縝密的邏輯聯系。它密切依照歷史發展,把許多材料,加以精心地抉擇,并進行了細密的安排組織。使矛盾一環銜著一環,使情節一波推動一波。他以曹無傷密告起,以曹無傷被誅結。以范增說項羽始,以范增怒項羽終。在處理材料上,作者運用了繁(如闖宴)、簡(如誅曹)、省(如張良“具告沛公”)、復(如樊噲說項)各種不同筆法,使其相輔相成,以構成全篇嚴密無間的邏輯結構。幫助了主題內容的顯現。這些是本文鮮明特點之一。

      第四點,是本文在語言運用上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由于作者在傳記文學著作上,具有獨創精神叛逆情感,所以他能自覺地靠攏人民向民間語言學習;受有明顯的影響。許多民間傳說與歌謠諺語,都成為作者創作思想與創作語言的重要來源,構成作品的新鮮血液。使它的語言藝術,推進到中古時期散文文學的一個新的高峰:淺切、明白、活潑、樸實。

      在本文中,如“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都是當時流行的成語;而“唉!豎子不足與謀!”則是當時的生動具體的口頭語言。

      從全文語言風格來看,也完全可以說明司馬遷的操縱運用語言的能力,遠遠跨過秦及漢初散文語言的既有水平,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此外,司馬遷在善于活用虛詞上,也極其出色。他往往憑借表情作用很強的虛詞運用,表現人物情態。如本文中,“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為之奈何?’”“項王曰:‘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樊噲曰:‘臣死且不避,酒安足辭!’”等。都是運用虛字進行表情的極其傳神處所。《鴻門宴》一文的文學技巧,在整個《史記》當中,是具有代表性的。郭嵩燾說它“自是史公《項羽本紀》中聚精會神,極得意文字。”自非過譽。它不只是達到了“敘事真而描寫切”、“語調整齊,字句錘煉”的境地;它也達到了神采辭章雙躋峰頂(“理既切至,詞亦通暢。”——《文心雕龍·啟奏篇》)的新高度。有人也用思想清新、文字精美、內容充實、組織周密四點,對整個《史記》的藝術特點作通俗的概括。這種通俗的概括評價,同樣也適用于本文。五最后,需要說明的是,過去有些論述《鴻門宴》的文章,在作思想內容與藝術特點分析時,往往有一種脫離本段文字而從《項羽本紀》與《高祖本紀》全部著眼進行論列的不當傾向;在作劉、項評價時也有這樣毛病。我認為我們分析《鴻門宴》時,還是應該抓緊本文。雖然也應當聯系照顧到劉項《本紀》全篇,但卻不應喧賓奪主,或者把延伸的意義,說成本篇的思想內容。

      寓意

      通過項羽的行動,可以充分證明此點。項羽當年倔起江東,領導農民起義隊伍,掃平各地動亂。“三年,遂將五諸侯滅秦”。這是當他行為符合客觀規律、符合人民群眾滅除暴秦政權愿望時,他受到了群眾的擁護之故。因為如此,他的舉措行為,也便能符合客觀要求,能以透過形式看到本質,而處處取得主動,最后獲得成功。而當他“勝利”“成功”之后,便妄自尊大,倒行逆施,“分裂天下,而封王侯。”他幾乎是完全被勝利沖昏了頭腦,被一片歌頌、崇拜、畏服的聲音所淹沒,蔽塞了他應有的理智與聰明。更因為到處屠城殺戮,他就迅速地喪失了群眾的擁戴。在行動舉措上,也是處處用主觀臆斷客觀,變得十分被動而愚蠢。用《鴻門宴》上的項羽形象,來印證此點,就更為鮮明。由于項羽的“自矜功伐,奮其私智而不師古”,他竟然為劉邦的一套卑詞厚幣所欺哄,輕輕放走了自己送上門來的強大的敵人。他經不起紛至沓來的諂言和諛語,不但容忍自己營壘內部的資敵臣僚,也不聽信忠誠而有遠見的策謀勸告;甚至“率直”到把敵方為自己遞送情報的人隨口供出。劉邦對他所講的話和劉邦的行為,本來有許多矛盾和漏洞可以察尋,但他卻完全漠視了這些。用自己的雙手給自己埋下難于挽救的敗亡種子。

      第二點,本文說明了不自覺的資敵行為是最為可怕也最為可恨的。項羽集團的項伯,可以作為最好的說明。他的一系列資敵行為,基本上都是處于不自覺狀態。但從其影響來看,應該說是存在內部的可怕的利敵現象。因為它分明起到削弱和分裂自己營壘并且切實幫助了敵人的嚴重作用。項伯凡事從封建貴族道德觀念出發,以致弄得不識真正的大體。客觀上協助了敵人,還不自覺。敵人用各種手段利用了自己,不但不覺察,還自以為處事深合“義”“禮”。這種人的思想行動最可怕。因為不只他自己不識是非,別人也往往受其左右而不以為怪,因之墮壞大事。

      第三點,本文說明,凡事必須依靠多數人,和衷共濟,步調整齊,才能成功。劉邦之所以化險為夷轉危為安,原因是在于他善于用人,處處依靠周圍的臣僚。上下團結一致、步調劃一,互相輔助、互相支援,形成一個堅強的集體力量;相反地,在項羽方面,本來事情的成功象探囊取物一樣的容易,但是項羽卻師心自用不納善言。以致在如此嚴重的關頭,扮演了顢頇失敗的可悲角色,劉邦后來批判他說:“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為我擒也。”說到自己成功的原因,他認為張良、蕭何、韓信,“此三人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也在說明這個道理。

      第四點,本文說明凡屬嚴重事情,必須有膽有識,充分分析客觀實際,依據之制定周詳計劃,在進行上要有嚴密的措置安排,才能突破艱難,獲得勝利。通過本文中劉邦集團的一系列活動,可以印證此點。劉邦在接到項羽要擊破他的消息時,雖然顯得有些慌亂,但他的一些心腹臣僚,大都是有膽有識,能細致地分析客觀,進行周詳的計劃和嚴密安排的人物。《鴻門宴》雄辯地說明劉邦集團在處理這樣一個嚴重事件時,是如何做到了知己知彼,有條有理,并且能順理成章,因敵制勝,所有舉措都是符合客觀實際,從而獲得最后勝利。

      《鴻門宴》一文,就是如此在三大段十五節文字當中,包孕著極其豐富的思想意義。寫出來從秦崩潰到漢建立的歷史過程的一個重要片斷;描繪了劉項兩大集團勢力的不同陣容,塑造了兩種不同類型的統治人物。它不只預示著項羽個人功業的重要轉折,它也是整個秦末歷史變化的重要關鍵。

      《鴻門宴》一文,它的本事雖然發生在二千多年前,但在今天,仍然有非常鮮明的教育意義與認識價值。

      鑒賞

      一主旨和情節

      鴻門宴是項羽和劉邦在滅秦之后長達五年的斗爭的開端。雖是開端,卻在某種程度上預示了這場斗爭的終結。這樣說,是因為作者通過對這次宴會全過程(包括會前斗爭和會后余波)的描寫,生動地揭示了項羽的悲劇性格:他自矜功伐而有"婦人之仁"。這種性格不改變,他就必然以失敗告終。而劉邦在宴會上能化險為夷,跟善于利用對方性格弱點也是分不開的。從這段史實可以看出領袖人物的性格在歷史發展重要關頭上所起的作用。

      本文按情節的發展過程可分三部分。

      第一部分(第1、2段),交代鴻門宴的由來。

      文章先指出劉、項兩軍的駐地及雙方兵力,表明項羽占有絕對優勢,戰爭的主動權在他手中。下文所述人物活動均與這個背景有關。斗爭起因是曹無傷告密。項羽聽說"沛公欲王關中",冒犯了他的尊嚴,當即決定進攻劉邦;他的主要謀士范增乘機揭露劉邦的野心,也力主進攻。二人認識上的差異,預示著他們對劉邦將采取不同的態度。

      戰爭似乎已經迫在眉睫,卻忽然出現了轉機。項伯為報私恩夜訪張良,勸他逃走,而張良反以"為韓王送沛公"為借口,將消息通知了劉邦。劉邦于是拉攏項伯,以謊言為自己辯護。項伯同意調停,并囑咐劉邦"旦日不可不蚤自來謝項王"。由是而有鴻門宴上的斗爭。

      第二部分(第3、4段),寫鴻門宴上的斗爭。

      節奏發展得快,氣氛的變化也快。開始很平和,劉邦卑詞"謝罪",項羽說出告密人,可見怒氣全消,有和解意,且設宴招待劉邦。但范增蓄意殺死劉邦,始而"數目項王,舉所佩玉以示之者三",繼而命項莊舞劍,"因擊沛公于坐,殺之",使氣氛越來越緊張。

      于是張良出招樊噲。樊噲是劉邦的參乘,有保護劉邦的責任,但無與會資格。項羽得知他的身份后,知其來意,于是借賜酒緩和一下氣氛。樊噲為了將眾人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來,不僅一切做得合乎禮法,而且忍辱吃了生彘肩。然后借項王"能復飲乎"之問慷慨陳詞:于"王關中"一事,言雖有懷王之約,猶不敢自專,必待大王來;又就席間舞劍一事指責項王"欲誅有功之人"。故"項王未有以應",反而賜坐。至此氣氛又進一步緩和,但危機仍未解除。這是宴會斗爭中的高潮。

      第三部分(第5、6、7段),述會后余事,包括劉邦逃席,間道至軍;張良留謝,項王受璧而范增破斗;劉邦誅殺曹無傷。

      本文情節按項羽是否發動進攻、劉邦能否安然逃席兩個問題逐層展開,波瀾橫生,矛盾迭出,扣人心弦。故事首尾相應,以曹無傷告密、項羽決定進攻始,以項羽受璧、曹無傷被誅終,雖屬節選,亦有相對的完整性。

      二人物形象

      本文主要塑造項羽的形象,集中表現了他自矜功伐的性格。因為秦的主力被他擊敗,各路諸侯都聽命于他,承認他的"霸主"地位,所以入關后一聽說劉邦"欲王關中",觸犯了他的尊嚴,立即決定進攻;而在獲悉劉邦"籍吏民,封府庫",等待他來處理,便放棄了進攻打算。更由于自矜功伐,他不把劉邦視為主要對手,不想在席間殺死他,而劉邦又注意維護他的尊嚴,使他動了"不忍"之心,所以對范增的多次暗示"默然不應",對項莊、項伯筵間舞劍也不表態。這種"不忍"之心甚至使他對樊噲采取了格外寬容的態度:樊噲沒有資格與會,本可以叱出,但他理解樊噲的心情,反而賜酒。樊噲陳詞,雖有指責的話,但又把他看得比懷王更高,有"求賞"之意,都合乎他自矜功伐的心理,他內心有愧而"未有以應",于是優禮有加,賜樊噲坐。自矜功伐而又"為人不忍",雖一時成功,最后終不免于失敗。

      寫項羽聽了曹無傷告密之后的反應和聽了項伯勸解之后的反應,形成兩個極端,把項羽毫無主見,不辨忠奸,既易沖動又易受騙的性格勾畫得十分鮮明。寫項羽在鴻門宴上既不顧范增再三催促殺劉邦的暗示,又不制止項莊意在殺劉邦的舞劍,還把樊噲的憤激當作豪壯,對劉邦的逃席行為聽之任之,處處表現他的優柔寡斷。

      司馬遷是把項羽當作悲劇英雄來描寫的,他曾這樣評論道:"自矜功伐,奮其私智而不師古,謂霸王之業,欲以力征經營天下,五年卒亡其國。"本文雖只寫出人物的一個側面,卻未嘗不能窺一斑而知全豹。

      劉邦的形象也寫得很生動。去鴻門"謝罪",雖有項伯居中調停,其實是身入虎穴,命運難卜,但非此不足以平項羽之怒,仍如約而往;回到軍中,"立誅殺曹無傷",從這些事能看出他的堅決果斷。他一向待人傲慢,這一回又是"先破秦入咸陽",是"有大功"之人,但在項羽面前謙詞卑禮,惟恐有所不至--在宴會上屈居下座,他安之若素,出而未辭也覺得于禮不合,這又表現了他能屈能伸的性格。至于他的狡詐多端,從罵鯫生、拉攏項伯、罵告密人等細節中,都表現得很明顯。

      三 寫作特點

      1.在矛盾斗爭中刻畫人物。作者塑造項羽的形象主要抓住四個問題:是否對劉邦發動進攻;是否在席間殺死劉邦;對樊噲的越禮行為采取什么態度;對劉邦逃席又采取什么態度。這些,上面已有分析。這里附帶說說樊噲。樊噲在危急的關頭不顧衛士阻攔,闖入中軍帳,表現了極大的勇敢。但入帳后的種種行動都是有禮有節的,先"披帷西向立,瞋目視項王",以引起項羽注意;項羽賜酒,他先拜謝,然后站著喝,隨后連生彘肩也吃了;他借機譏諷項王,卻又替劉邦求賞,暗寓尊崇項羽之意,這又說明他粗中有細。

      2.運用對照手法烘托人物形象。如:劉邦和項羽;張良和范增。

      司馬遷簡介

      兩漢·司馬遷的簡介

      司馬遷

      司馬遷(前145年-不可考),字子長,夏陽(今陜西韓城南)人,一說龍門(今山西河津)人。西漢史學家、散文家。司馬談之子,任太史令,因替李陵敗降之事辯解而受宮刑,后任中書令。發奮繼續完成所著史籍,被后世尊稱為史遷、太史公、歷史之父。他以其“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史識創作了中國第一部紀傳體通史《史記》(原名《太史公書》)。被公認為是中國史書的典范,該書記載了從上古傳說中的黃帝時期,到漢武帝元狩元年,長達3000多年的歷史,是“二十五史”之首,被魯迅譽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

      ...〔? 司馬遷的詩(26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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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勸學

      先秦荀子

      君子曰:學不可以已。

      青,取之于藍,而青于藍;冰,水為之,而寒于水。木直中繩,輮以為輪,其曲中規。雖有槁暴(pù),不復挺者,輮使之然也。故木受繩則直,金就礪則利,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則知明而行無過矣。

      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臨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不聞先王之遺言,不知學問之大也。干、越、夷、貉之子,生而同聲,長而異俗,教使之然也。詩曰:“嗟爾君子,無恒安息。靖共爾位,好是正直。神之聽之,介爾景福。”神莫大于化道,福莫長于無禍。

      吾嘗終日而思矣,不如須臾之所學也;吾嘗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見也。登高而招,臂非加長也,而見者遠;順風而呼,聲非加疾也,而聞者彰。假輿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絕江河。君子生非異也,善假于物也。(君子生 通:性)

      南方有鳥焉,名曰蒙鳩,以羽為巢,而編之以發,系之葦苕,風至苕折,卵破子死。巢非不完也,所系者然也。西方有木焉,名曰射干,莖長四寸,生于高山之上,而臨百仞之淵,木莖非能長也,所立者然也。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蘭槐之根是為芷,其漸之滫,君子不近,庶人不服。其質非不美也,所漸者然也。故君子居必擇鄉,游必就士,所以防邪辟而近中正也。

      物類之起,必有所始。榮辱之來,必象其德。肉腐出蟲,魚枯生蠹。怠慢忘身,禍災乃作。強自取柱,柔自取束。邪穢在身,怨之所構。施薪若一,火就燥也,平地若一,水就濕也。草木疇生,禽獸群焉,物各從其類也。是故質的張,而弓矢至焉;林木茂,而斧斤至焉;樹成蔭,而眾鳥息焉。醯酸,而蚋聚焉。故言有招禍也,行有招辱也,君子慎其所立乎!

      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積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備焉。故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舍。鍥而舍之,朽木不折;鍥而不舍,金石可鏤。蚓無爪牙之利,筋骨之強,上食埃土,下飲黃泉,用心一也。蟹六跪而二螯,非蛇鱔之穴無可寄托者,用心躁也。

      是故無冥冥之志者,無昭昭之明;無惛惛之事者,無赫赫之功。行衢道者不至,事兩君者不容。目不能兩視而明,耳不能兩聽而聰。螣蛇無足而飛,鼫鼠五技而窮。《詩》曰:“尸鳩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儀一兮。其儀一兮,心如結兮!”故君子結于一也。

      昔者瓠巴鼓瑟,而流魚出聽;伯牙鼓琴,而六馬仰秣。故聲無小而不聞,行無隱而不形 。玉在山而草木潤,淵生珠而崖不枯。為善不積邪?安有不聞者乎?

      學惡乎始?惡乎終?曰:其數則始乎誦經,終乎讀禮;其義則始乎為士,終乎為圣人, 真積力久則入,學至乎沒而后止也。故學數有終,若其義則不可須臾舍也。為之,人也;舍 之,禽獸也。故書者,政事之紀也;詩者,中聲之所止也;禮者,法之大分,類之綱紀也。 故學至乎禮而止矣。夫是之謂道德之極。禮之敬文也,樂之中和也,詩書之博也,春秋之微 也,在天地之間者畢矣。 君子之學也,入乎耳,著乎心,布乎四體,形乎動靜。端而言,蝡而動,一可以為法則。小人之學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間,則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軀哉!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君子之學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學也,以為禽犢。故不問而告謂之傲,問一而告二謂之囋。傲、非也,囋、非也;君子如向矣。

      學莫便乎近其人。禮樂法而不說,詩書故而不切,春秋約而不速。方其人之習君子之說,則尊以遍矣,周于世矣。故曰:學莫便乎近其人。

      學之經莫速乎好其人,隆禮次之。上不能好其人,下不能隆禮,安特將學雜識志,順詩書而已耳。則末世窮年,不免為陋儒而已。將原先王,本仁義,則禮正其經緯蹊徑也。若挈裘領,詘五指而頓之,順者不可勝數也。不道禮憲,以詩書為之,譬之猶以指測河也,以戈舂黍也,以錐餐壺也,不可以得之矣。故隆禮,雖未明,法士也;不隆禮,雖察辯,散儒也。

      問楛者,勿告也;告楛者,勿問也;說楛者,勿聽也。有爭氣者,勿與辯也。故必由其道至,然后接之;非其道則避之。故禮恭,而后可與言道之方;辭順,而后可與言道之理;色從而后可與言道之致。故未可與言而言,謂之傲;可與言而不言,謂之隱;不觀氣色而言,謂瞽。故君子不傲、不隱、不瞽,謹順其身。詩曰:“匪交匪舒,天子所予。”此之謂也。

      百發失一,不足謂善射;千里蹞步不至,不足謂善御;倫類不通,仁義不一,不足謂善學。學也者,固學一之也。一出焉,一入焉,涂巷之人也;其善者少,不善者多,桀紂盜跖也;全之盡之,然后學者也。

      君子知夫不全不粹之不足以為美也,故誦數以貫之,思索以通之,為其人以處之,除其害者以持養之。使目非是無欲見也,使耳非是無欲聞也,使口非是無欲言也,使心非是無欲慮也。及至其致好之也,目好之五色,耳好之五聲,口好之五味,心利之有天下。是故權利不能傾也,群眾不能移也,天下不能蕩也。生乎由是,死乎由是,夫是之謂德操。德操然后能定,能定然后能應。能定能應,夫是之謂成人。天見其明,地見其光,君子貴其全也。


      答司馬諫議書

      宋代王安石

      某啟:昨日蒙教,竊以為與君實游處相好之日久,而議事每不合,所操之術多異故也。雖欲強聒,終必不蒙見察,故略上報,不復一一自辨。重念蒙君實視遇厚,于反覆不宜鹵莽,故今具道所以,冀君實或見恕也。

      蓋儒者所爭,尤在于名實,名實已明,而天下之理得矣。今君實所以見教者,以為侵官、生事、征利、拒諫,以致天下怨謗也。某則以謂受命于人主,議法度而修之于朝廷,以授之于有司,不為侵官;舉先王之政,以興利除弊,不為生事;為天下理財,不為征利;辟邪說,難壬人,不為拒諫。至于怨誹之多,則固前知其如此也。

      人習于茍且非一日,士大夫多以不恤國事、同俗自媚于眾為善,上乃欲變此,而某不量敵之眾寡,欲出力助上以抗之,則眾何為而不洶洶然?盤庚之遷,胥怨者民也,非特朝廷士大夫而已;盤庚不為怨者故改其度,度義而后動,是而不見可悔故也。如君實責我以在位久,未能助上大有為,以膏澤斯民,則某知罪矣;如曰今日當一切不事事,守前所為而已,則非某之所敢知。

      無由會晤,不任區區向往之至!


      鴻門宴

      兩漢司馬遷

      沛公軍霸上,未得與項羽相見。沛公左司馬曹無傷使人言于項羽曰:“沛公欲王關中,使子嬰為相,珍寶盡有之。”項羽大怒曰:“旦日饗士卒,為擊破沛公軍!”當是時,項羽兵四十萬,在新豐鴻門;沛公兵十萬,在霸上。范增說項羽曰:“沛公居山東時,貪于財貨,好美姬。今入關,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氣,皆為龍虎,成五彩,此天子氣也。急擊勿失!”

      楚左尹項伯者,項羽季父也,素善留侯張良。張良是時從沛公,項伯乃夜馳之沛公軍,私見張良,具告以事,欲呼張良與俱去,曰:“毋從俱死也。”張良曰:“臣為韓王送沛公,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義,不可不語。”

      良乃入,具告沛公。沛公大驚,曰:“為之奈何?”張良曰:“誰為大王為此計者?”曰:“鯫生說我曰:‘距關,毋內諸侯,秦地可盡王也。’故聽之。”良曰:“料大王士卒足以當項王乎?”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為之奈何?”張良曰:“請往謂項伯,言沛公不敢背項王也。”沛公曰:“君安與項伯有故?”張良曰:“秦時與臣游,項伯殺人,臣活之;今事有急,故幸來告良。”沛公曰:“孰與君少長?”良曰:“長于臣。”沛公曰:“君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張良出,要項伯。項伯即入見沛公。沛公奉卮酒為壽,約為婚姻,曰:“吾入關,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庫,而待將軍。所以遣將守關者,備他盜之出入與非常也。日夜望將軍至,豈敢反乎!愿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項伯許諾,謂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來謝項王。”沛公曰:“諾。”于是項伯復夜去,至軍中,具以沛公言報項王,因言曰:“沛公不先破關中,公豈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擊之,不義也。不如因善遇之。”項王許諾。

      沛公旦日從百余騎來見項王,至鴻門,謝曰:“臣與將軍戮力而攻秦,將軍戰河北,臣戰河南,然不自意能先入關破秦,得復見將軍于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將軍與臣有郤……”項王曰:“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項王即日因留沛公與飲。項王、項伯東向坐,亞父南向坐。亞父者,范增也。沛公北向坐,張良西向侍。范增數目項王,舉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項王默然不應。范增起,出召項莊,謂曰:“君王為人不忍。若入前為壽,壽畢,請以劍舞,因擊沛公于坐,殺之。不者,若屬皆且為所虜。”莊則入為壽。壽畢,曰:“君王與沛公飲,軍中無以為樂,請以劍舞。”項王曰:“諾。”項莊拔劍起舞,項伯亦拔劍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莊不得擊。

      于是張良至軍門見樊噲。樊噲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甚急!今者項莊拔劍舞,其意常在沛公也。”噲曰:“此迫矣!臣請入,與之同命。”噲即帶劍擁盾入軍門。交戟之衛士欲止不內,樊噲側其盾以撞,衛士仆地,噲遂入,披帷西向立,瞋目視項王,頭發上指,目眥盡裂。項王按劍而跽曰:“客何為者?”張良曰:“沛公之參乘樊噲者也。”項王曰:“壯士,賜之卮酒。”則與斗卮酒。噲拜謝,起,立而飲之。項王曰:“賜之彘肩。”則與一生彘肩。樊噲覆其盾于地,加彘肩上,拔劍切而啖之。項王曰:“壯士!能復飲乎?”樊噲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辭!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殺人如不能舉,刑人如恐不勝,天下皆叛之。懷王與諸將約曰:‘先破秦入咸陽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陽,毫毛不敢有所近,封閉宮室,還軍霸上,以待大王來。故遣將守關者,備他盜出入與非常也。勞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賞,而聽細說,欲誅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續耳,竊為大王不取也!”項王未有以應,曰:“坐。”樊噲從良坐。

      坐須臾,沛公起如廁,因招樊噲出。沛公已出,項王使都尉陳平召沛公。沛公曰:“今者出,未辭也,為之奈何?”樊噲曰:“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如今人方為刀俎,我為魚肉,何辭為?”于是遂去。乃令張良留謝。良問曰:“大王來何操?”曰:“我持白璧一雙,欲獻項王,玉斗一雙,欲與亞父。會其怒,不敢獻。公為我獻之。”張良曰:“謹諾。”當是時,項王軍在鴻門下,沛公軍在霸上,相去四十里。沛公則置車騎,脫身獨騎,與樊噲、夏侯嬰、靳強、紀信等四人持劍盾步走,從酈山下,道芷陽間行。沛公謂張良曰:“從此道至吾軍,不過二十里耳。度我至軍中,公乃入。”

      沛公已去,間至軍中。張良入謝,曰:“沛公不勝桮杓,不能辭。謹使臣良奉白璧一雙,再拜獻大王足下,玉斗一雙,再拜奉大將軍足下。”項王曰:“沛公安在?”良曰:“聞大王有意督過之,脫身獨去,已至軍矣。”項王則受璧,置之坐上。亞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劍撞而破之,曰:“唉!豎子不足與謀。奪項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屬今為之虜矣!”

      沛公至軍,立誅殺曹無傷。


      病梅館記

      清代龔自珍

      江寧之龍蟠,蘇州之鄧尉,杭州之西溪,皆產梅。或曰:“梅以曲為美,直則無姿;以欹為美,正則無景;以疏為美,密則無態。”固也。此文人畫士,心知其意,未可明詔大號以繩天下之梅也;又不可以使天下之民斫直,刪密,鋤正,以夭梅病梅為業以求錢也。梅之欹之疏之曲,又非蠢蠢求錢之民能以其智力為也。有以文人畫士孤癖之隱明告鬻梅者,斫其正,養其旁條,刪其密,夭其稚枝,鋤其直,遏其生氣,以求重價,而江浙之梅皆病。文人畫士之禍之烈至此哉!

      予購三百盆,皆病者,無一完者。既泣之三日,乃誓療之:縱之順之,毀其盆,悉埋于地,解其棕縛;以五年為期,必復之全之。予本非文人畫士,甘受詬厲,辟病梅之館以貯之。

      嗚呼!安得使予多暇日,又多閑田,以廣貯江寧、杭州、蘇州之病梅,窮予生之光陰以療梅也哉!


      逍遙游

      先秦莊周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鳥也,海運則將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后乃今將圖南。蜩與學鳩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搶榆枋而止,時則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適莽蒼者,三餐而反,腹猶果然;適百里者,宿舂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之二蟲又何知!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眾人匹之,不亦悲乎?

      湯之問棘也是已:“窮發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為鯤。有鳥焉,其名為鵬,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絕云氣,負青天,然后圖南,且適南冥也。斥鷃笑之曰:‘彼且奚適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奚適也?’”此小大之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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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惠子謂莊子曰:“吾有大樹,人謂之樗。其大本擁腫而不中繩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規矩,立之途,匠者不顧。今子之言大而無用,眾所同去也。”莊子曰:“子獨不見貍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東西跳梁,不辟高下;中于機辟,死于罔罟。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為大矣,而不能執鼠。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于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臥其下。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逍遙游(節選)

      先秦莊周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鳥也,海運則將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后乃今將圖南。

      蜩與學鳩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搶榆枋而止,時則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適莽蒼者,三餐而反,腹猶果然;適百里者宿舂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之二蟲又何知?(搶榆枋 一作:槍榆枋)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眾人匹之。不亦悲乎!

      湯之問棘也是已:“窮發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為鯤。有鳥焉,其名為鵬。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絕云氣,負青天,然后圖南,且適南冥也。斥鷃笑之曰:‘彼且奚適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奚適也?’”此小大之辯也。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而征一國者,其自視也亦若此矣。而宋榮子猶然笑之。且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數數然也。雖然,猶有未樹也。夫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數數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


      蘇武傳(節選)

      兩漢班固

      武字子卿,少以父任,兄弟并為郎,稍遷至栘中廄監。時漢連伐胡,數通使相窺觀。匈奴留漢使郭吉、路充國等前后十余輩,匈奴使來,漢亦留之以相當。天漢元年,且鞮侯單于初立,恐漢襲之,乃曰:「漢天子我丈人行也。」盡歸漢使路充國等。武帝嘉其義,乃遣武以中郎將使持節送匈奴使留在漢者,因厚賂單于,答其善意。

      武與副中郎將張勝及假吏常惠等募士斥候百余人俱。既至匈奴,置幣遺單于;單于益驕,非漢所望也。方欲發使送武等,會緱王與長水虞常等謀反匈奴中。緱王者,昆邪王姊子也,與昆邪王俱降漢,后隨浞野侯沒胡中,及衛律所將降者,陰相與謀,劫單于母閼氏歸漢。會武等至匈奴。虞常在漢時,素與副張勝相知,私候勝曰:「聞漢天子甚怨衛律,常能為漢伏弩射殺之,吾母與弟在漢,幸蒙其賞賜。」張勝許之,以貨物與常。后月余,單于出獵,獨閼氏子弟在。虞常等七十余人欲發,其一人夜亡告之。單于子弟發兵與戰,緱王等皆死,虞常生得。

      單于使衛律治其事。張勝聞之,恐前語發,以狀語武。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見犯乃死,重負國!」欲自殺,勝惠共止之。虞常果引張勝。單于怒,召諸貴人議,欲殺漢使者。左伊秩訾曰:「即謀單于,何以復加?宜皆降之。」單于使衛律召武受辭。武謂惠等:「屈節辱命,雖生何面目以歸漢?」引佩刀自刺。衛律驚,自抱持武。馳召醫,鑿地為坎,置煴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武氣絕,半日復息。惠等哭,輿歸營。單于壯其節,朝夕遣人候問武,而收系張勝。

      武益愈。單于使使曉武,會論虞常,欲因此時降武。劍斬虞常已,律曰:「漢使張勝謀殺單于近臣,當死;單于募降者,赦罪。」舉劍欲擊之,勝請降。律謂武曰:「副有罪,當相坐。」武曰:「本無謀,又非親屬,何謂相坐?」復舉劍擬之,武不動。律曰:「蘇君,律前負漢歸匈奴,幸蒙大恩,賜號稱王,擁眾數萬,馬畜彌山,富貴如此。蘇君今日降,明日復然。空以身膏草野,誰復知之?」武不應。律曰:「君因我降,與君為兄弟;今不聽吾計,后雖復欲見我,尚可得乎?」武罵律曰:「汝為人臣子,不顧恩義,畔主背親,為降虜于蠻夷,何以女為見?且單于信女,使決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斗兩主觀禍敗。南越殺漢使者,屠為九郡;宛王殺漢使者,頭縣北闕;朝鮮殺漢使者,即時誅滅。獨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兩國相攻,匈奴之禍,從我始矣!」律知武終不可脅,白單于。單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絕不飲食。天雨雪。武臥,嚙雪與旃毛并咽之,數日不死。匈奴以為神,乃徙武北海上無人處,使牧羝。羝乳,乃得歸。別其官屬常惠等,各置他所。

      武既至海上,廩食不至,掘野鼠去屮實而食之。杖漢節牧羊,臥起操持,節旄盡落。積五、六年,單于弟于靬王弋射海上。武能網紡繳,檠弓弩,于靬王愛之,給其衣食。三歲余,王病,賜武馬畜、服匿、穹廬。王死后,人眾徙去。其冬,丁令盜武牛羊,武復窮厄。

      初,武與李陵俱為侍中。武使匈奴明年,陵降,不敢求武。久之,單于使陵至海上,為武置酒設樂。因謂武曰:「單于聞陵與子卿素厚,故使陵來說足下,虛心欲相待。終不得歸漢,空自苦亡人之地,信義安所見乎?前長君為奉車,從至雍棫陽宮,扶輦下除,觸柱,折轅,劾大不敬,伏劍自刎,賜錢二百萬以葬。孺卿從祠河東後土,宦騎與黃門駙馬爭船,推墮駙馬河中,溺死,宦騎亡。詔使孺卿逐捕。不得,惶恐飲藥而死。來時太夫人已不幸,陵送葬至陽陵。子卿婦年少,聞已更嫁矣。獨有女弟二人,兩女一男,今復十余年,存亡不可知。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陵始降時,忽忽如狂,自痛負漢;加以老母系保宮。子卿不欲降,何以過陵?且陛下春秋高,法令亡常,大臣亡罪夷滅者數十家,安危不可知。子卿尚復誰為乎?愿聽陵計,勿復有云!」

      武曰:「武父子亡功德,皆為陛下所成就,位列將,爵通侯,兄弟親近,常愿肝腦涂地。今得殺身自效,雖蒙斧鉞湯鑊,誠甘樂之。臣事君,猶子事父也。子為父死,亡所恨,愿無復再言。」陵與武飲數日,復曰:「子卿,壹聽陵言。」武曰:「自分已死久矣!王必欲降武,請畢今日之歡,效死于前!」陵見其至誠,喟然嘆曰:「嗟呼!義士!陵與衛律之罪上通于天!」因泣下沾衿,與武決去。

      陵惡自賜武,使其妻賜武牛羊數十頭。后陵復至北海上,語武:「區脫捕得云中生口,言太守以下吏民皆白服,曰:『上崩。』」武聞之,南鄉號哭,歐血,旦夕臨。數月,昭帝即位。數年,匈奴與漢和親。漢求武等。匈奴詭言武死。后漢使復至匈奴。常惠請其守者與俱,得夜見漢使,具自陳道。教使者謂單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書,言武等在某澤中。」使者大喜,如惠語以讓單于。單于視左右而驚,謝漢使曰:「武等實在。」于是李陵置酒賀武曰:「今足下還歸,揚名于匈奴,功顯于漢室,雖古竹帛所載,丹青所畫,何以過子卿!陵雖駑怯,令漢且貰陵罪,全其老母,使得奮大辱之積志,庶幾乎曹柯之盟。此陵宿昔之所不忘也!收族陵家,為世大戮,陵尚復何顧乎?已矣!令子卿知吾心耳!異域之人,壹別長絕!」陵起舞,歌曰:「徑萬里兮度沙幕,為君將兮奮匈奴。路窮絕兮矢刃摧,士眾滅兮名已隤,老母已死,雖欲報恩將安歸?」

      陵泣下數行,因與武決。單于召會武官屬,前以降及物故,凡隨武還者九人。武以始元六年春至京師,詔武奉一太牢謁武帝園廟,拜為典屬國,秩中二千石,賜錢二百萬,公田二頃,宅一區。常惠徐圣趙終根皆拜為中郎,賜帛各二百匹。其余六人,老歸家,賜錢人十萬,復終身。常惠后至右將軍,封列侯,自有傳。武留匈奴凡十九歲,始以強壯出,及還,須發盡白。


      柳毅傳

      唐代李朝威

      儀鳳中,有儒生柳毅者,應舉下第,將還湘濱。念鄉人有客于涇陽者,遂往告別。至六七里,鳥起馬驚,疾逸道左。又六七里,乃止。見有婦人,牧羊于道畔。毅怪視之,乃殊色也。然而蛾臉不舒,巾袖無光,凝聽翔立,若有所伺。毅詰之曰:“子何苦而自辱如是?”婦始楚而謝,終泣而對曰:“賤妾不幸,今日見辱問于長者。然而恨貫肌骨,亦何能愧避?幸一聞焉。妾,洞庭龍君小女也。父母配嫁涇川次子,而夫婿樂逸,為婢仆所惑,日以厭薄。既而將訴于舅姑,舅姑愛其子,不能御。迨訴頻切,又得罪舅姑。舅姑毀黜以至此。”言訖,歔欷流涕,悲不自勝。又曰:“洞庭于茲,相遠不知其幾多也?長天茫茫,信耗莫通。心目斷盡,無所知哀。聞君將還吳,密通洞庭。或以尺書寄托侍者,未卜將以為可乎?”毅曰:“吾義夫也。聞子之說,氣血俱動,恨無毛羽,不能奮飛,是何可否之謂乎!然而洞庭深水也。吾行塵間,寧可致意耶?惟恐道途顯晦,不相通達,致負誠托,又乖懇愿。子有何術可導我邪?”女悲泣且謝,曰:“負載珍重,不復言矣。脫獲回耗,雖死必謝。君不許,何敢言。既許而問,則洞庭之與京邑,不足為異也。”毅請聞之。女曰:“洞庭之陰,有大橘樹焉,鄉人謂之‘社橘’。君當解去茲帶,束以他物。然后叩樹三發,當有應者。因而隨之,無有礙矣。幸君子書敘之外,悉以心誠之話倚托,千萬無渝!”毅曰:“敬聞命矣。”女遂于襦間解書,再拜以進。東望愁泣,若不自勝。毅深為之戚,乃致書囊中,因復謂曰:“吾不知子之牧羊,何所用哉?神豈宰殺乎?”女曰:“非羊也,雨工也。”“何為雨工?”曰:“雷霆之類也。”毅顧視之,則皆矯顧怒步,飲龁甚異,而大小毛角,則無別羊焉。毅又曰:“吾為使者,他日歸洞庭,幸勿相避。”女曰:“寧止不避,當如親戚耳。”語竟,引別東去。不數十步,回望女與羊,俱亡所見矣。

      其夕,至邑而別其友,月余到鄉,還家,乃訪友于洞庭。洞庭之陰,果有社橘。遂易帶向樹,三擊而止。俄有武夫出于波問,再拜請曰:“貴客將自何所至也?”毅不告其實,曰:“走謁大王耳。”武夫揭水止路,引毅以進。謂毅曰:“當閉目,數息可達矣。”毅如其言,遂至其宮。始見臺閣相向,門戶千萬,奇草珍木,無所不有.夫乃止毅,停于大室之隅,曰:“客當居此以俟焉。”毅曰:“此何所也?”夫曰:“此靈虛殿也。”諦視之,則人間珍寶畢盡于此。柱以白璧,砌以青玉,床以珊瑚,簾以水精,雕琉璃于翠楣,飾琥珀于虹棟。奇秀深杳,不可殫言。然而王久不至。毅謂夫曰:“洞庭君安在哉?”曰:“吾君方幸玄珠閣,與太陽道士講《火經》,少選當畢。”毅曰:“何謂《火經》?”夫曰:“吾君,龍也。龍以水為神,舉一滴可包陵谷。道士,乃人也。人以火為神圣,發一燈可燎阿房。然而靈用不同,玄化各異。太陽道士精于人理,吾君邀以聽焉。”語畢而宮門辟,景從云合,而見一人,披紫衣,執青玉。夫躍曰:“此吾君也!”乃至前以告之。

      君望毅而問曰:“豈非人間之人乎?”對曰:“然。”毅而設拜,君亦拜,命坐于靈虛之下。謂毅曰:“水府幽深,寡人暗昧,夫子不遠千里,將有為乎?”毅曰:“毅,大王之鄉人也。長于楚,游學于秦。昨下第,閑驅涇水右涘,見大王愛女牧羊于野,風鬟雨鬢,所不忍睹。毅因詰之,謂毅曰:‘為夫婿所薄,舅姑不念,以至于此’。悲泗淋漓,誠怛人心。遂托書于毅。毅許之,今以至此。”因取書進之。洞庭君覽畢,以袖掩面而泣曰:“老父之罪,不能鑒聽,坐貽聾瞽,使閨窗孺弱,遠罹構害。公,乃陌上人也,而能急之。幸被齒發,何敢負德!”詞畢,又哀咤良久。左右皆流涕。時有宦人密侍君者,君以書授之,令達宮中。須臾,宮中皆慟哭。君驚,謂左右曰:“疾告宮中,無使有聲,恐錢塘所知。”毅曰:“錢塘,何人也?”曰:“寡人之愛弟,昔為錢塘長,今則致政矣。”毅曰:“何故不使知?”曰:“以其勇過人耳。昔堯遭洪水九年者,乃此子一怒也。近與天將失意,塞其五山。上帝以寡人有薄德于古今,遂寬其同氣之罪。然猶縻系于此,故錢塘之人日日候焉。”語未畢,而大聲忽發,天拆地裂。宮殿擺簸,云煙沸涌。俄有赤龍長千余尺,電目血舌,朱鱗火鬣,項掣金鎖,鎖牽玉柱。千雷萬霆,激繞其身,霰雪雨雹,一時皆下。乃擘青天而飛去。毅恐蹶仆地。君親起持之曰:“無懼,固無害。”毅良久稍安,乃獲自定。因告辭曰:“愿得生歸,以避復來。”君曰:“必不如此。其去則然,其來則不然,幸為少盡繾綣。”因命酌互舉,以款人事。

      俄而祥風慶云,融融恰怡,幢節玲瓏,簫韶以隨。紅妝千萬,笑語熙熙。中有一人,自然蛾眉,明珰滿身,綃縠參差。迫而視之,乃前寄辭者。然若喜若悲,零淚如絲。須臾,紅煙蔽其左,紫氣舒其右,香氣環旋,入于宮中。君笑謂毅曰:“涇水之囚人至矣。”君乃辭歸宮中。須臾,又聞怨苦,久而不已。有頃,君復出,與毅飲食。又有一人,披紫裳,執青玉,貌聳神溢,立于君左。君謂毅曰:“此錢塘也。”毅起,趨拜之。錢塘亦盡禮相接,謂毅曰:“女侄不幸,為頑童所辱。賴明君子信義昭彰,致達遠冤。不然者,是為涇陵之土矣。饗德懷恩,詞不悉心。”毅撝退辭謝,俯仰唯唯。然后回告兄曰:“向者辰發靈虛,巳至涇陽,午戰于彼,未還于此。中間馳至九天,以告上帝。帝知其冤,而宥其失。前所譴責,因而獲免。然而剛腸激發,不遑辭候,驚擾宮中,復忤賓客。愧惕慚懼,不知所失。”因退而再拜。君曰:“所殺幾何?”曰:“六十萬。”“傷稼乎?”曰:“八百里。”無情郎安在?”曰:“食之矣。”君憮然曰:“頑童之為是心也,誠不可忍,然汝亦太草草。賴上帝顯圣,諒其至冤。不然者,吾何辭焉?從此以去,勿復如是。”錢塘君復再拜。是夕,遂宿毅于凝光殿。

      明日,又宴毅于凝碧宮。會友戚,張廣樂,具以醪醴,羅以甘潔。初,笳角鼙鼓,旌旗劍戟,舞萬夫于其右。中有一夫前曰:“此《錢塘破陣樂》。”旌杰氣,顧驟悍栗。座客視之,毛發皆豎。復有金石絲竹,羅綺珠翠,舞千女于其左,中有一女前進曰:“此《貴主還宮樂》。”清音宛轉,如訴如慕,坐客聽下,不覺淚下。二舞既畢,龍君大悅。錫以紈綺,頒于舞人,然后密席貫坐,縱酒極娛。酒酣,洞庭君乃擊席而歌曰:“大天蒼蒼兮,大地茫茫,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狐神鼠圣兮,薄社依墻。雷霆一發兮,其孰敢當?荷貞人兮信義長,令骨肉兮還故鄉,齊言慚愧兮何時忘!”洞庭君歌罷,錢塘君再拜而歌曰:“上天配合兮,生死有途。此不當婦兮,彼不當夫。腹心辛苦兮,涇水之隅。風霜滿鬢兮,雨雪羅襦。賴明公兮引素書,令骨肉兮家如初。永言珍重兮無時無。”錢塘君歌闋,洞庭君俱起,奉觴于毅。毅踧踖而受爵,飲訖,復以二觴奉二君,乃歌曰:“碧云悠悠兮,涇水東流。傷美人兮,雨泣花愁。尺書遠達兮,以解君憂。哀冤果雪兮,還處其休。荷和雅兮感甘羞。山家寂寞兮難久留。欲將辭去兮悲綢繆。”歌罷,皆呼萬歲。洞庭君因出碧玉箱,貯以開水犀;錢塘君復出紅珀盤,貯以照夜璣:皆起進毅,毅辭謝而受。然后宮中之人,咸以綃彩珠璧,投于毅側。重疊煥赫,須臾埋沒前后。毅笑語四顧,愧謝不暇。洎酒闌歡極,毅辭起,復宿于凝光殿。

      翌日,又宴毅于清光閣。錢塘因酒作色,踞謂毅曰:“不聞猛石可裂不可卷,義士可殺不可羞耶?愚有衷曲,欲一陳于公。如可,則俱在云霄;如不可,則皆夷糞壤。足下以為何如哉?”毅曰:“請聞之。”錢塘曰:“涇陽之妻,則洞庭君之愛女也。淑性茂質,為九姻所重。不幸見辱于匪人,今則絕矣。將欲求托高義,世為親戚,使受恩者知其所歸,懷愛者知其所付,豈不為君子始終之道者?”毅肅然而作,欻然而笑曰:“誠不知錢塘君孱困如是!毅始聞跨九州,懷五岳,泄其憤怒;復見斷金鎖,掣玉柱,赴其急難。毅以為剛決明直,無如君者。蓋犯之者不避其死,感之者不愛其生,此真丈夫之志。奈何蕭管方洽,親賓正和,不顧其道,以威加人?豈仆人素望哉!若遇公于洪波之中,玄山之間,鼓以鱗須,被以云雨,將迫毅以死,毅則以禽獸視之,亦何恨哉!今體被衣冠,坐談禮義,盡五常之志性,負百行怖之微旨,雖人世賢杰,有不如者,況江河靈類乎?而欲以蠢然之軀,悍然之性,乘酒假氣,將迫于人,豈近直哉!且毅之質,不足以藏王一甲之間。然而敢以不伏之心,勝王不道之氣。惟王籌之!”錢塘乃逡巡致謝曰:“寡人生長宮房,不聞正論。向者詞述疏狂,妄突高明。退自循顧,戾不容責。幸君子不為此乖問可也。”其夕,復飲宴,其樂如舊。毅與錢塘遂為知心友。

      明日,毅辭歸。洞庭君夫人別宴毅于潛景殿,男女仆妾等悉出預會。夫人泣謂毅曰:“骨肉受君子深恩,恨不得展愧戴,遂至睽別。”使前涇陽女當席拜毅以致謝。夫人又曰:“此別豈有復相遇之日乎?”毅其始雖不諾錢塘之情,然當此席,殊有嘆恨之色。宴罷,辭別,滿宮凄然。贈遺珍寶,怪不可述。毅于是復循途出江岸,見從者十余人,擔囊以隨,至其家而辭去。毅因適廣陵寶肆,鬻其所得。百未發一,財已盈兆。故淮右富族,咸以為莫如。遂娶于張氏,亡。又娶韓氏。數月,韓氏又亡。徙家金陵。常以鰥曠多感,或謀新匹。有媒氏告之曰:“有盧氏女,范陽人也。父名曰浩,嘗為清流宰。晚歲好道,獨游云泉,今則不知所在矣。母曰鄭氏。前年適清河張氏,不幸而張夫早亡。母憐其少,惜其慧美,欲擇德以配焉。不識何如?”毅乃卜日就禮。既而男女二姓俱為豪族,法用禮物,盡其豐盛。金陵之士,莫不健仰。居月余,毅因晚入戶,視其妻,深覺類于龍女,而艷逸豐厚,則又過之。因與話昔事。妻謂毅曰:“人世豈有如是之理乎?”

      經歲余,有一子。毅益重之。既產,逾月,乃秾飾換服,召毅于簾室之間,笑謂毅曰:“君不憶余之于昔也?”毅曰:“夙為姻好,何以為憶?”妻曰:“余即洞庭君之女也。涇川之冤,君使得白。銜君之恩,誓心求報。洎錢塘季父論親不從,遂至睽違。天各一方,不能相問。父母欲配嫁于濯錦小兒某。遂閉戶剪發,以明無意。雖為君子棄絕,分見無期。而當初之心,死不自替。他日父母憐其志,復欲馳白于君子。值君子累娶,當娶于張,已而又娶于韓。迨張、韓繼卒,君卜居于茲,故余之父母乃喜余得遂報君之意。今日獲奉君子,咸善終世,死無恨矣。”因嗚咽,泣涕交下。對毅曰:“始不言者,知君無重色之心。今乃言者,知君有感余之意。婦人匪薄,不足以確厚永心,故因君愛子,以托相生。未知君意如何?愁懼兼心,不能自解。君附書之日,笑謂妾曰:‘他日歸洞庭,慎無相避。’誠不知當此之際,君豈有意于今日之事乎?其后季父請于君,君固不許。君乃誠將不可邪,抑忿然邪?君其話之。”毅曰:“似有命者。仆始見君子,長涇之隅,枉抑憔悴,誠有不平之志。然自約其心者,達君之冤,余無及也。以言‘慎無相避’者,偶然耳,豈有意哉。洎錢塘逼迫之際,唯理有不可直,乃激人之怒耳。夫始以義行為之志,寧有殺其婿而納其妻者邪?一不可也。某素以操真為志尚,寧有屈于己而伏于心者乎?二不可也。且以率肆胸臆,酬酢紛綸,唯直是圖,不遑避害。然而將別之日。見君有依然之容,心甚恨之。終以人事扼束,無由報謝。吁,今日,君,盧氏也,又家于人間。則吾始心未為惑矣。從此以往,永奉歡好,心無纖慮也。”妻因深感嬌泣,良久不已。有頃,謂毅曰:“勿以他類,遂為無心,固當知報耳。夫龍壽萬歲,今與君同之。水陸無往不適。君不以為妄也。”毅嘉之曰:“吾不知國客乃復為神仙之餌!”。乃相與覲洞庭。既至,而賓主盛禮,不可具紀。

      后居南海僅四十年,其邸第、輿馬、珍鮮、服玩,雖侯伯之室,無以加也。毅之族咸遂濡澤。以其春秋積序,容狀不衰。南海之人,靡不驚異。

      洎開元中,上方屬意于神仙之事,精索道術。毅不得安,遂相與歸洞庭。凡十余歲,莫知其跡。

      至開元末,毅之表弟薛嘏為京畿令,謫官東南。經洞庭,晴晝長望,俄見碧山出于遠波。舟人皆側立,曰:“此本無山,恐水怪耳。”指顧之際,山與舟相逼,乃有彩船自山馳來,迎問于嘏。其中有一人呼之曰:“柳公來候耳。”嘏省然記之,乃促至山下,攝衣疾上。山有宮闕如人世,見毅立于宮室之中,前列絲竹,后羅珠翠,物玩之盛,殊倍人間。毅詞理益玄,容顏益少。初迎嘏于砌,持嘏手曰:“別來瞬息,而發毛已黃。”嘏笑曰:“兄為神仙,弟為枯骨,命也。”毅因出藥五十丸遺嘏,曰:“此藥一丸,可增一歲耳。歲滿復來,無久居人世以自苦也。”歡宴畢,嘏乃辭行。自是已后,遂絕影響。嘏常以是事告于人世。殆四紀,嘏亦不知所在。

      隴西李朝威敘而嘆曰:“五蟲之長,必以靈者,別斯見矣。人,裸也,移信鱗蟲。洞庭含納大直,錢塘迅疾磊落,宜有承焉。嘏詠而不載,獨可鄰其境。愚義之,為斯文。”


      報任安書(節選)

      兩漢司馬遷

      古者富貴而名摩滅,不可勝記,唯倜儻非常之人稱焉。蓋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底圣賢發憤之所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結,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來者。乃如左丘無目,孫子斷足,終不可用,退而論書策,以舒其憤,思垂空文以自見。

      仆竊不遜,近自托于無能之辭,網羅天下放失舊聞,略考其行事,綜其終始,稽其成敗興壞之紀,上計軒轅,下至于茲,為十表,本紀十二,書八章,世家三十,列傳七十,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草創未就,會遭此禍,惜其不成,是以就極刑而無慍色。仆誠以著此書,藏之名山,傳之其人,通邑大都,則仆償前辱之責,雖萬被戮,豈有悔哉!然此可為智者道,難為俗人言也!


      廉頗藺相如列傳(節選)

      兩漢司馬遷

      廉頗者,趙之良將也。趙惠文王十六年,廉頗為趙將,伐齊,大破之,取陽晉,拜為上卿,以勇氣聞于諸侯。藺相如者,趙人也,為趙宦者令繆賢舍人。

      趙惠文王時,得楚和氏璧。秦昭王聞之,使人遺趙王書,愿以十五城請易璧。趙王與大將軍廉頗諸大臣謀:欲予秦,秦城恐不可得,徒見欺;欲勿予,即患秦兵之來。計未定,求人可使報秦者,未得。宦者令繆賢曰:“臣舍人藺相如可使。”王問:“何以知之?”對曰:“臣嘗有罪,竊計欲亡走燕,臣舍人相如止臣,曰:‘君何以知燕王?’臣語曰:‘臣嘗從大王與燕王會境上,燕王私握臣手,曰“愿結友”。以此知之,故欲往。’相如謂臣曰:‘夫趙強而燕弱,而君幸于趙王,故燕王欲結于君。今君乃亡趙走燕,燕畏趙,其勢必不敢留君,而束君歸趙矣。君不如肉袒伏斧質請罪,則幸得脫矣。’臣從其計,大王亦幸赦臣。臣竊以為其人勇士,有智謀,宜可使。”于是王召見,問藺相如曰:“秦王以十五城請易寡人之璧,可予不?”相如曰:“秦強而趙弱,不可不許。”王曰:“取吾璧,不予我城,奈何?”相如曰:“秦以城求璧而趙不許,曲在趙。趙予璧而秦不予趙城,曲在秦。均之二策,寧許以負秦曲。”王曰:“誰可使者?”相如曰:“王必無人,臣愿奉璧往使。城入趙而璧留秦;城不入,臣請完璧歸趙。”趙王于是遂遣相如奉璧西入秦。

      秦王坐章臺見相如,相如奉璧奏秦王。秦王大喜,傳以示美人及左右,左右皆呼萬歲。相如視秦王無意償趙城,乃前曰:“璧有瑕,請指示王。”王授璧,相如因持璧卻立,倚柱,怒發上沖冠,謂秦王曰:“大王欲得璧,使人發書至趙王,趙王悉召群臣議,皆曰‘秦貪,負其強,以空言求璧,償城恐不可得’。議不欲予秦璧。臣以為布衣之交尚不相欺,況大國乎!且以一璧之故逆強秦之歡,不可。于是趙王乃齋戒五日,使臣奉璧,拜送書于庭。何者?嚴大國之威以修敬也。今臣至,大王見臣列觀,禮節甚倨;得璧,傳之美人,以戲弄臣。臣觀大王無意償趙王城邑,故臣復取璧。大王必欲急臣,臣頭今與璧俱碎于柱矣!”相如持其璧睨柱,欲以擊柱。秦王恐其破璧,乃辭謝固請,召有司案圖,指從此以往十五都予趙。相如度秦王特以詐詳為予趙城,實不可得,乃謂秦王曰:“和氏璧,天下所共傳寶也,趙王恐,不敢不獻。趙王送璧時,齋戒五日,今大王亦宜齋戒五日,設九賓于廷,臣乃敢上璧。”秦王度之,終不可強奪,遂許齋五日,舍相如廣成傳。相如度秦王雖齋,決負約不償城,乃使其從者衣褐,懷其璧,從徑道亡,歸璧于趙。

      秦王齋五日后,乃設九賓禮于廷,引趙使者藺相如。相如至,謂秦王曰:“秦自繆公以來二十馀君,未嘗有堅明約束者也。臣誠恐見欺于王而負趙,故令人持璧歸,間至趙矣。且秦強而趙弱,大王遣一介之使至趙,趙立奉璧來。今以秦之強而先割十五都予趙,趙豈敢留璧而得罪于大王乎?臣知欺大王之罪當誅,臣請就湯鑊,唯大王與群臣孰計議之。”秦王與群臣相視而嘻。左右或欲引相如去,秦王因曰:“今殺相如,終不能得璧也,而絕秦趙之歡,不如因而厚遇之,使歸趙,趙王豈以一璧之故欺秦邪!”卒廷見相如,畢禮而歸之。

      相如既歸,趙王以為賢大夫使不辱于諸侯,拜相如為上大夫。秦亦不以城予趙,趙亦終不予秦璧。

      其后秦伐趙,拔石城。明年,復攻趙,殺二萬人。

      秦王使使者告趙王,欲與王為好會于西河外澠池。趙王畏秦,欲毋行。廉頗、藺相如計曰:“王不行,示趙弱且怯也。”趙王遂行,相如從。廉頗送至境,與王訣曰:“王行,度道里會遇之禮畢,還,不過三十日。三十日不還,則請立太子為王,以絕秦望。”王許之,遂與秦王會澠池。秦王飲酒酣,曰:“寡人竊聞趙王好音,請奏瑟。”趙王鼓瑟。秦御史前書曰“某年月日,秦王與趙王會飲,令趙王鼓瑟”。藺相如前曰:“趙王竊聞秦王善為秦聲,請奏盆缻秦王,以相娛樂。”秦王怒,不許。于是相如前進缻,因跪請秦王。秦王不肯擊缻。相如曰:“五步之內,相如請得以頸血濺大王矣!”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張目叱之,左右皆靡。于是秦王不懌,為一擊缻。相如顧召趙御史書曰“某年月日,秦王為趙王擊缻”。秦之群臣曰:“請以趙十五城為秦王壽。”藺相如亦曰:“請以秦之咸陽為趙王壽。”秦王竟酒,終不能加勝于趙。趙亦盛設兵以待秦,秦不敢動。

      既罷歸國,以相如功大,拜為上卿,位在廉頗之右。廉頗曰:“我為趙將,有攻城野戰之大功,而藺相如徒以口舌為勞,而位居我上,且相如素賤人,吾羞,不忍為之下。”宣言曰:“我見相如,必辱之。”相如聞,不肯與會。相如每朝時,常稱病,不欲與廉頗爭列。已而相如出,望見廉頗,相如引車避匿。于是舍人相與諫曰:“臣所以去親戚而事君者,徒慕君之高義也。今君與廉頗同列,廉君宣惡言而君畏匿之,恐懼殊甚,且庸人尚羞之,況于將相乎!臣等不肖,請辭去。”藺相如固止之,曰:“公之視廉將軍孰與秦王?”曰:“不若也。”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雖駑,獨畏廉將軍哉?顧吾念之,強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趙者,徒以吾兩人在也。今兩虎共斗,其勢不俱生。吾所以為此者,以先國家之急而后私仇也。”廉頗聞之,肉袒負荊,因賓客至藺相如門謝罪。曰:“鄙賤之人,不知將軍寬之至此也。”卒相與歡,為刎頸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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