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情表

      [魏晉]:西晉·李密

      臣密言:臣以險釁,夙遭閔兇。生孩六月,慈父見背;行年四歲,舅奪母志。祖母劉愍臣孤弱,躬親撫養。臣少多疾病,九歲不行,零丁孤苦,至于成立。既無伯叔,終鮮兄弟,門衰祚薄,晚有兒息。外無期功強近之親,內無應門五尺之僮,煢煢孑立,形影相吊。而劉夙嬰疾病,常在床蓐,臣侍湯藥,未曾廢離。(愍 一作:憫 煢煢孑立 一作:獨立)

      逮奉圣朝,沐浴清化。前太守臣逵察臣孝廉;后刺史臣榮舉臣秀才。臣以供養無主,辭不赴命。詔書特下,拜臣郎中,尋蒙國恩,除臣洗馬。猥以微賤,當侍東宮,非臣隕首所能上報。臣具以表聞,辭不就職。詔書切峻,責臣逋慢;郡縣逼迫,催臣上道;州司臨門,急于星火。臣欲奉詔奔馳,則劉病日篤,欲茍順私情,則告訴不許。臣之進退,實為狼狽。

      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凡在故老,猶蒙矜育,況臣孤苦,特為尤甚。且臣少仕偽朝,歷職郎署,本圖宦達,不矜名節。今臣亡國賤俘,至微至陋,過蒙拔擢,寵命優渥,豈敢盤桓,有所希冀!但以劉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人命危淺,朝不慮夕。臣無祖母,無以至今日,祖母無臣,無以終余年。母孫二人,更相為命,是以區區不能廢遠。

      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今年九十有六,是臣盡節于陛下之日長,報養劉之日短也。烏鳥私情,愿乞終養。臣之辛苦,非獨蜀之人士及二州牧伯所見明知,皇天后土,實所共鑒。愿陛下矜憫愚誠,聽臣微志,庶劉僥幸,保卒余年。臣生當隕首,死當結草。臣不勝犬馬怖懼之情,謹拜表以聞。(祖母 一作:祖母劉)


      “陳情表”譯文及注釋

      譯文

      臣李密陳言:我因命運不好,很早就遭遇到了不幸,剛出生六個月,父親就棄我而死去。我四歲的時候,舅父強迫母親改變了守節的志向。我的祖母劉氏,憐憫我年幼喪父,便親自撫養。臣小的時候經常生病,九歲時不能走路。孤獨無靠,一直到成人自立。既沒有叔叔伯伯,又缺少兄弟,門庭衰微、福分淺薄,很晚才有兒子。在外面沒有比較親近的親戚,在家里又沒有照應門戶的童仆,生活孤單沒有依靠,只有自己的身體和影子相互安慰。但祖母劉氏又早被疾病纏繞,常年臥床不起,我侍奉她吃飯喝藥,從來就沒有離開她。

      到了晉朝建立,我蒙受著清明的政治教化。先前有名叫逵的太守,察舉臣為孝廉,后來又有名叫榮的刺史推舉臣為優秀人才。臣因為供奉贍養祖母的事無人承擔,辭謝不接受任命。朝廷又特地下了詔書,任命我為郎中,不久又蒙受國家恩命,任命我為太子的侍從。我憑借卑微低賤的身份,擔當侍奉太子的職務,這實在不是我殺身所能報答朝廷的。我將以上苦衷上表報告,加以推辭不去就職。但是詔書急切嚴峻,責備我怠慢不敬。郡縣長官催促我立刻上路;州縣的長官登門督促,比流星墜落還要急迫。我很想奉旨為皇上奔走效勞,但祖母劉氏的病卻一天比一天重;想要姑且順從自己的私情,但報告申訴不被允許。我是進退兩難,十分狼狽。

      我想晉朝是用孝道來治理天下的,凡是年老而德高的舊臣,尚且還受到憐憫養育,況且我孤單凄苦的程度更為嚴重呢。況且我年輕的時候曾經做過蜀漢的官,擔任過郎官職務,本來就希望做官顯達,并不顧惜名聲節操。現在我是一個低賤的亡國俘虜,十分卑微淺陋,受到過分提拔,恩寵優厚,怎敢猶豫不決而有非分的企求呢?只是因為祖母劉氏壽命即將終了,氣息微弱,生命垂危,早上不能想到晚上怎樣。我如果沒有祖母,無法達到今天的地位;祖母如果沒有我的照料,也無法度過她的余生。祖孫二人,互相依靠而維持生命,因此我不能廢止侍養祖母而遠離。

      我現在的年齡四十四歲了,祖母現在的年齡九十六歲了,這樣看來我在陛下面前盡忠盡節的日子還很長,而在祖母劉氏面前盡孝盡心的日子很短。我懷著烏鴉反哺的私情,乞求能夠準許我完成對祖母養老送終的心愿。我的辛酸苦楚,并不僅僅是蜀地的百姓及益州、梁州的長官所能明白知曉的,天地神明,實在也都能明察。希望陛下能憐憫我的誠心,滿足我微不足道的心愿,使祖母劉氏能夠僥幸地保全她的余生。我活著應當殺身報效朝廷,死了也要結草銜環來報答陛下的恩情。我懷著像犬馬一樣不勝恐懼的心情,恭敬地呈上此表來使陛下知道這件事。

      注釋

      “表”是一種文體,是古代奏章的一種,是臣下對君王指陳時事、直言規勸抑或使之改正錯誤的文體。

      【臣以險釁,夙遭閔兇】

      以:因險釁(xiǎnxìn):兇險禍患(這里指命運不好)。 險,艱難,禍患;釁,災禍

      夙:早時, 這里指年幼的時候。

      閔:通“憫”,指可憂患的事(多指疾病死喪)

      兇:這里指他家中不幸的事

      【慈父見背】

      見背:背離我,離我而去。這是死的委婉說法。指棄我而死去。

      【行年四歲,舅奪母志】

      行年:經歷的年歲

      舅奪母志:舅舅強行改變母親想要守節的志愿。這是母親改嫁的委婉說法

      【祖母劉憫臣孤弱,躬親撫養】

      憫:憐憫。蘇教版作“愍”。

      躬親:親自

      【至于成立】

      至于:直到。

      于:介詞,引出對象

      成立: 成人自立

      【終鮮兄弟】

      終:又;

      鮮:少,這里指“無”的意思

      【門衰祚薄,晚有兒息】

      門:家門。

      門衰祚薄:家門衰微,福分淺薄;祚(zuò):福分

      兒息:同子息、生子;息:親生子女。又如:息子(親生兒子);息女(親生女兒);息男(親生兒子)

      【外無期功強近之親】

      期:滿一周年。

      功:服喪九月為大功,服喪五月為小功。這都指關系比較近的親屬。“期功”意為“穿一周年孝服的人”。

      強近:勉強算是接近的

      【內無應門,五尺之僮】

      應門:照應門戶。

      五尺之僮:五尺高的小孩。僮:童仆

      【煢煢孑立,形影相吊】

      煢煢:孤單的樣子

      孑:孤單 孑立:蘇教版作“獨立”

      吊:安慰

      【夙嬰疾病,常在床蓐】

      嬰:纏繞,這里指疾病纏身

      蓐:陳草復生。引申為草墊子、草席。

      【臣侍湯藥,未曾廢離】

      廢:廢止,停止服侍

      離:離開

      【逮奉圣朝,沐浴清化】

      逮:及,到

      奉:承奉

      圣朝:指晉朝

      沐浴清化:恭維之辭,指蒙受清平的政治教化

      【前太守臣逵察臣孝廉,后刺史臣榮舉臣秀才】

      察:考察和推舉

      孝廉:漢代以來選拔人才的一種察舉科目,即每年由地方官考察當地的人物,向朝廷推薦孝順父母、品行廉潔的人出來做官

      舉:推舉

      秀才:漢代以來選拔人才的一種察舉科目。這里是優秀人才的意思,與后代科舉的“秀才”含義不同。

      【辭不赴命】

      辭:辭謝。

      赴:接受。

      命:任命。

      【拜臣郎中】

      拜:授予官職

      郎中:尚書省的屬官

      【尋蒙國恩,除臣洗馬】

      尋:不久

      除:拜官受職

      洗馬:即太子冼馬(xiǎn),太子的侍從官

      【猥以微賤,當侍東宮,非臣隕首所能上報】

      猥:自謙之詞,猶“鄙”

      微賤:卑微低賤

      當:擔任

      東宮:指太子,因太子居住在東宮,這里是借代

      隕首:頭落地,指殺身。隕,落

      【詔書切峻,責臣逋慢】

      切峻:急切而嚴厲

      逋慢:有意回避,怠慢上命。逋:逃脫 慢:怠慢,輕慢。

      【急于星火】

      急于星火:于星火急。于:比 星火:流星的光 比流星的墜落還要急。指催逼的十分緊迫。

      【劉病日篤】

      篤:病重,沉重

      日:一天比一天

      【欲茍順私情,則告訴不許】

      茍:姑且

      告訴不許:申訴不被允許,告訴:申訴(苦衷)

      【實為狼狽】

      實為:總結上文

      狼狽:形容進退兩難的情形

      【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凡在故老,猶蒙矜育】

      伏惟:俯狀思量。古時下級對上級表示恭敬的詞語,奏疏和書信里常用。

      故老:年老而德高的舊臣

      蒙:受

      矜育:憐惜養育

      【且臣少仕偽朝】

      偽朝:蔑稱,指被滅亡蜀朝

      【歷職郎署,本圖宦達,不矜名節】

      歷職:連續任職

      郎署:郎官的衙署。李密在蜀國曾任郎中和尚書郎。 署:官署,衙門

      圖:希圖。

      宦達:官職顯達。宦,做官;達,顯貴

      不矜:不看重。矜,自夸

      【過蒙拔擢,寵命優渥(南朝《文選》加),豈敢盤桓,有所希冀】

      拔擢(zhuó):提拔

      寵命:恩命

      優渥(wò):優厚

      盤桓:猶疑不決的樣子,指拖延不就職

      希冀:企圖,這里指非分的愿望

      【日薄西山】

      日薄西山:太陽接近西山,喻人的壽命即將終了。薄,迫近

      【人命危淺】

      危淺:活不長,指生命垂危。危:微弱 淺:指不長

      淺:不長

      【更相為命,是以區區不能廢遠】

      更(gēng)相:交互

      是以:因此

      區區:拳拳,形容自己的私情(古今異義);另一說指“我”,自稱的謙詞

      廢遠:廢止遠離。

      【烏鳥私情,愿乞終養】

      烏鳥私情:烏鴉反哺之情,比喻人的孝心

      終養:養老至終

      【臣之辛苦】

      辛苦:辛酸悲苦,這里指辛酸苦楚的處境(古今異義)

      【二州牧伯】

      二州:指梁州(在今陜西省漢中地區)、益州(在今四川省)

      牧:古代稱州的長管;伯:長

      【皇天后土,實所共鑒】

      皇天后土:文中指天地神明

      鑒:審察,識別

      【矜憫愚誠,聽臣微志,庶劉僥幸,以保卒余年】

      矜憫:憐恤。

      聽:任,這里是準許、成全

      庶:庶幾,或許,表示希望或推測

      保:安;卒:終

      【死當結草】

      結草:指報恩。

      典故,出自《左傳·宣公十五年》。見成語“結草銜環”,說春秋時,晉大夫魏武子有愛妾,武子病時,囑咐其子魏夥說,自己死后,令妾改嫁。到了病危時,又說令妾殉葬。武子死后,魏夥把父妾嫁出,說是遵守父親神志清醒時的遺命。傳說后來魏夥和秦將杜回作戰,看見一老人結草絆倒了杜回,夜間魏夥夢見老人說是魏武子妾的父親,幫助他是為了報答不令女兒殉葬的恩德。現在表示死后也會像結草老人一樣來報答恩情。

      【臣不勝犬馬怖懼之情,謹拜表以聞】

      不勝:禁不住。勝(shēng),承受,承擔。

      犬馬怖懼之情:這是臣子謙卑的話,用犬馬自比

      拜表:拜上表章

      聞:使動用法,使…知道。與上文“具以表聞”的“聞”用法相同。

      “陳情表”鑒賞

      賞析

      第一段

      作者陳述家庭的特殊不幸和作者與祖母更相為命,以使武帝化嚴為慈,化對立態度的逞威為同一立場的體恤。“臣密言”,是奏表開頭的一般格式。“臣以險釁,夙遭閔兇”,是第一段的綜述,又是全文陳述苦情的總冒。“險”,不同于今天的“危險”義,《說文》:“險,阻難也。”賈逵《國語》注:“釁,兆也。”“險釁”,險惡的兆頭。“閔”,病困,兇喪。“險釁”“閔兇”這兩個詞兒含義程度很重,很快就把讀者導入慘苦的境域。什么“險釁”?什么“閔兇”?“生孩六月,慈父見背”。小孩兒出世主要依靠父母撫養,竟然“慈父見背”,是一大不幸。《文子》:“慈父之愛子,非求報。”可見父慈于子是人之本性。作者不用第一人稱“臣”,而用第三人稱“孩”,旨在客觀陳述苦情以使武帝動心。父親死了,固然痛苦,如果還有慈愛的母親一道過著孤兒寡母的生活,那還只是比較艱苦而已,竟然又“行年四歲,舅奪母志”,是又一個大不幸!《晉書·李密傳》:“父早亡,母何氏改醮。”四歲的孩子,既經失怙,又已失恃,宛然一只被獵人擊斃父母的沒有羽翎的烏鳥,其寒傖、蒙昧、本能地求居覓食而又不可得的苦狀可以想像得之。《毛詩序》:“衛世子蚤死,其妻守義,父母欲奪而嫁之。”“舅奪母志”典出于此,但這是托詞(因為封建社會里人們把婦女在亡夫以后的改嫁視為丑事),也是作者對母親寬解的一種孝行。從心理的通常情況看,似乎長者特別喜歡第三代,似乎祖父祖母喜歡孫子勝過兒、媳喜歡子女;如果這種判斷不誤,那么,祖母劉氏對作者的特別喜歡是很自然的,再加上作者是一個失怙失恃的孩子,當然特別喜歡又加上特別同情了,這樣,“憫臣孤弱”的“憫”其含義之深、程度之重可以貼切體會,祖母當然“躬親撫養”了。《晉書·李密傳》:“密時年數歲,感戀彌至,烝烝之情,遂以成疾。”“九歲不行”,也許是軟骨病之類。如果孩子身體健康,祖母操心費力可能少些,現在竟是“九歲不行”,特異的體弱是又一種大不幸,是祖母格外操心費力的又一個因素。以上一句寫“弱”,以下集中寫“孤”。盡管有三種大不幸,如果家里人丁較多、外面親戚不少,那還可以有若干圓通的余地,現在是“零丁孤苦,至于成立”。“孤”得夠痛苦了,夠奇特了,夠長久了:一,從作者的父輩看,沒有叔叔又沒有伯伯。二,從作者的平輩看,沒有哥哥又沒有弟弟。《詩經·鄭風·揚之水》:“終鮮兄弟,維予與女(汝)。”鄭玄箋:“鮮,寡也。”作者借用《詩經》一句,但“鮮”并不作“少”講而作“無”講,是在特殊的語言環境下跟“既無叔伯”的“無”避免重復的一種特殊詞義。從外親看,既沒有為祖母、兄弟、妻子等穿孝服的親眷,也沒有為曾祖父母、伯叔祖父母穿孝服的家族,也沒有為堂兄弟、為未出嫁的堂姊妹穿孝服的同姓,單枝獨芽寡人一個。從經濟看,門庭衰敗,連個使喚的童仆也沒有。最后以“煢煢孑立,形影相吊”來簡括、有力、形象地刻畫作者幼年時經歷的那種寂寞、清貧、孤獨、悲愴、冷酷、凄厲無告、遭人白眼的慘境。封建社會的世俗觀念跟今天不同,今天男女平等又以獨生(無分男女)為正為榮,封建社會重男輕女又提倡多子(男子),作者這個“九歲不行”,又是“既無叔伯,終鮮兄弟”,又是缺親無故,又沒有童仆的清貧之家的幾世單傳的孤根弱苗的成長,飽蘸著祖母劉氏多少關顧之愛,傾注了祖母劉氏多少矜憫之情,耗費了祖母劉氏多少操勞之力!不妨說,祖母虔誠不渝地把自己全部的智慧、熱血、精力乃至生命都放在撫養作者上面,讀者怎不被浸透在一種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的氛圍之中而對作者產生深切的同情呢?如果祖母劉氏身心康泰,操作便利,那還可以有些周旋。大不幸又一次在必然中發生了,──祖母劉氏經受不了許多家庭變故的摧殘,經受不了許多社會人心的冷遇,經受不了許多對孤弱孫兒的哀憫和擔心,喂養和抱持,事必躬親,因而“夙”嬰疾病,“常”在床褥,失去獨立生活的能力。祖母所唯一依靠的是一根弱苗而已,“臣侍湯藥,未嘗廢離”,概括而又具體地寫出了作者對祖母的孝謹備至。《晉書·李密傳》:“密奉事以孝謹聞。劉氏有疾,則涕泣側息,未嘗解衣,飲膳湯藥必先嘗后進。”可見作者對祖母感情的深切、侍奉的殷勤和依附的緊密。從“而劉”到“廢離”不過寥寥幾句,卻勾勒出陳情不仕的一個很重要的畫面。以下論列緊緊把這幾句當作唯一的事實根據。

      第二段

      歷敘朝廷多次征召,優禮有加,都由于“劉病日篤”而有著“報國恩”和“徇私情”的不可調和的矛盾,作者旨在消除晉武帝的疑慮,為下文請求“終養”埋下伏線。“逮奉圣朝,沐浴清化”,其中有對晉武帝的最高頌詞;更有對作者深受其恩的最大感激,“沐浴”一詞隱喻作者猶如禾苗蒙受雨露滋潤因而茁壯成長。武帝擔心作者以事奉祖母為借口,實在是對新朝持反對或觀望的態度,作者更擔心如果措詞失當會引起武帝疑慮將有殺身之虞。“奉圣朝”,臣仆稱君之詞,“沐浴清化”,臣仆無比感激新朝的話,稱呼和感激都能使晉武帝敏銳地感覺到這是一個寵臣對君主說話,因而心弦為之一弛。“逮奉圣朝,沐浴清化”,又作為一個過渡引導到“陳情”上來,以下具體地陳述“沐浴清化”的事實:一是太守推舉作者為“孝廉”,這是褒德;二是刺史薦拔作者為“秀才”,這是稱才,但是“臣以供養無主,辭不赴命”。“辭不赴命”乍一看來并非“沐浴清化”,其實是最好的“沐浴清化”,因為晉朝的地方官吏不但承認并且大力表彰了作者的孝順和與事有原則和有才干,而且體諒了作者的慘苦處境,通情達理,言到行成。由于是地方官吏,又由于是以前的事,只用“供養無主,辭不赴命”簡單交代一下就行了。“沐浴清化”的更重要的事實是“詔書特下,拜臣郎中,尋蒙國恩,除臣洗馬”。武帝“特下”詔書,而且要作者做特別親信的宮廷侍衛之長;不久又授予輔佐太子的官職。面對最高統治者一再提拔,作為降臣的李密越發不能簡單從事了,于是“具以表聞”。在武帝看來,李密對這種厚愛竟然“辭不就職”,難免身在曹營心在漢。但是作者巧妙地寫道:“猥以微賤,當侍東宮,非臣隕首所能上報。”作者主動說出武帝心中想要說的,而且是這樣委婉,這樣誠懇,武帝當然會心平氣和了。但這話畢竟是作者所說,從以前的情況看,并沒有獲得武帝的諒解,而是遭到強迫手段:“詔書切峻,責臣逋慢。”“切”,“峻”,“責”,“逋”,“慢”,都準確鮮明地刻畫了武帝當時的惱怒情態。郡縣風馳電掣地執行王命,是“逼迫”,是“催”臣上道,州司具體貫徹王命,是“臨門”,是“急于星火”,先后六個四字句,非常精練形象地描繪了一幅雷厲風行無可阻遏的催命圖,這與上文所寫“煢煢孑立,形影相吊”成為鮮明的對照。“臣欲奉詔奔馳”的“奔馳”用得絕妙,它有力地顯示了作者非常急切地希望立刻赴京為皇家奔走效勞的焦急心情,“劉病日篤”的“日”字又準確地顯示了苦情日深而且是為時不久,它跟下文“茍循私情”的“茍(姑且)”相得益彰。作者巧妙地應用了二難推理:“欲奉命奔馳,則劉病日篤;欲茍循私情,則告訴不許”。二難推理是假言推理和選言推理聯合起來的推理,它的前提既然有兩個,結論就是或此或彼,因此說,“臣之進退,實為狼狽”。這個結論含蘊精警,表面看來它有對武帝的忠敬之心,又有對祖母的孝順之情,使武帝意識到作者的真情實感一一出自肺腑,句句有理,處處合情,部分地消除了對作者的某些疑慮。其實呢,辯證地看,這里的根本觀點是“先徇私情,后報國恩”。如果是先直截了當地提出“愿乞終養”,很可能激怒武帝遂致罹難,這里形式上提出兩難,正是作者與事為文的高超所在。怎樣進一步說服武帝呢?作者留下了一個懸念,而把讀者引向下面的關鍵的即是高潮的一段。

      第三段

      提出晉朝“以孝治天下”這個治國綱領,陳述作者特別孤苦的處境和作者的從政歷史、人生態度以及政治思想,以便進一步打消晉武帝的疑慮。《韓非子·說難》:“凡說之務,在知飾所說之所矜,……有欲矜以智能,則為之舉異事之同類者,多為之地。”作者緊扣治國綱領大做文章,使武帝感到“大意無所拂悟,辭言無所系縻”(見《說難》)。圣朝“以孝治天下”,并且做到“凡在故老,猶蒙矜育”,是熱切稱頌朝廷褒揚孝行態度堅決、措置得當,卻更是為“愿乞終養”設置根據。于是說出了“況臣孤苦,特為尤甚”,副詞“特”和兩個形容詞“尤”“甚”集中有力地寫出了作者的情況是異乎尋常的特殊,那就越發應當而且必須“蒙矜育”了。如果是粗心的作者,行文至此,也許可以認為提出“愿乞終養”了,那仍然要把事情弄壞,因為“以孝治天下”是講法,“凡在故老……”是說理,都還只是一般的論辯藝術,都還沒能進一步打開武帝的心扉。聰明而又耐心的作者忽然宕開一筆,索性刺刀見紅,把情節推向高潮!他勇敢坦率而又十分機警地把自己的歷史問題、人生態度以及從政思想來一個徹底交代,全盤亮相:“且臣少仕偽朝,歷職郎署。”“少”“仕”“歷”職說明了仕臣之久,供職之勤,但它的根本目的不是為了盡忠守節于西蜀,而是為了“圖宦達”。既然“圖宦達”,就說不上“矜名節”,就較多地打消了武帝的疑慮。另一方面,武帝的措施又使作者這個“至微至陋”的“亡國賤俘”深感“過蒙拔擢,寵命優渥”,完全應當“士為知己者死”,怎么可能徘徊猶豫、另有所圖呢?這又進一步打消了武帝的一些疑慮。在武帝看來,皇君至高無上,降臣至卑無下,動不動就可以非常方便地施以高壓。作者看準了這種心理狀態,盡量把自己壓低,把國恩抬高:“今臣亡國賤俘,至微至陋”。一個“賤”字,仍舊感到不足,再加上一個“微”字和一個“陋”字,而且是“至微至陋”。與此同時,國恩深重是“過”蒙拔擢,是“寵”命“優”“渥”(“優”“渥”同義),前朝降臣恩榮加身,必然要欣慰,惶恐,感奮無已,效忠不二,這正是武帝所急切希望的。接著用反詰句“豈敢盤桓,有所希冀”,只能是增強陳情語氣而不會激怒武帝,降臣對新主竟能如此措詞這是少見。也不是守節蜀漢,也不是拒官新朝,那是為什么呢?唯一的原因除了前文所說,作者勾勒了又一幅慘苦圖,亦即祖母劉氏的病篤圖:“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人命危淺,朝不慮夕。”“日薄西山,氣息奄奄”這個隱喻形象地表白了祖母大限臨頭,而且是很快地臨頭,作者只是竭力捕捉一剎那的時機,完足一剎那的義務,享受一剎那的幸福而已,這已為下文“報劉之日短也”張本。文章至此,完全可以提出“愿乞終養”了,但聰明而又極其細心的作者還怕武帝認為以一般的孝敬長上為借口實在為的消極抗拒皇命,作者又一次綜述了自己跟祖母血肉相連不可或離的緊密關系,“臣無祖母,無以至今日;祖母無臣,無以終余年”,是一種意思,一種說法;“母、孫二人,更相為命”,還是這種意思,但是另一種說法,強調中具有錯綜變化,又自然地得出了“區區不能廢遠”的結論。“區區”,拳拳,一片真情,也就是“不能廢遠”,用“區區”又用“不能廢遠”,也是強調中具有錯綜變化。以上兩句出自肺腑,動人神魄,從悉心說服武帝體恤下情看,“區區不能廢遠”明確表示不能分離,比上文“臣之進退,實為狼狽”的兩可之說前進了一步。

      第四段

      明確提出“愿乞終養”,表示要先盡孝后盡忠,以期感動武帝達到陳情目的。

      盡管作者從法從理從情寫得娓娓動人,但他仍然清醒地、審慎地料到武帝不能滿足于“區區不能廢遠”的說法,還會采取一些相應的高壓手段。作者又清醒地、審慎地估計到盡管上文已經有種種劉氏大限不遠的表白,但武帝還會認為“徇私情”跟“報國恩”的抵觸,作者仍舊不能提出“愿乞終養”的請求,本段開頭就亮出具體的時限說:“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劉今年九十有六”。四十四歲,是中年人,風華正茂,報國多日;九十六歲,古來稀有,風燭瓦霜,瞬息可滅,很自然地得出“盡節于陛下之日長,報劉之日短也”的結論,這結論清楚地陳述“報國恩”跟“徇私情”只有為時極短的矛盾,稍稍從長遠著眼就根本沒有矛盾,也是合情合理地提出解決盡忠跟盡孝暫時發生矛盾的措施的有力依據。從武帝設想,可以把成全李密作為“以孝治天下”的一個范例,更可以達到李密出仕新朝的目的,冠冕堂皇,惠而不費,何樂而不為?!老練深沉的作者這才水到渠成地提出了“烏鳥私情,愿乞終養”的請求。“烏鳥私情”,是比喻也是比擬,它是“愿乞終養”的根據,又回溯到這是動物本性所在,治天下的本性所在,完全符合“以孝治天下”的綱領;又是懇切、謙抑的天真流露,這種措詞委婉得體,曲折有致,連鐵石人也得回心轉意,武帝當然不能拒絕。《爾雅·釋詁》:“愿,欲也。”它不同于現代漢語的“愿意”,應作“很希望”講,表示愿欲之深。用了“愿”又用“乞”,同義的語詞反復表示分外強烈。精妙的是,作者明確提出請求以后,還害怕武帝不相信他所說的“況臣孤苦,特為尤甚”,為了印證所說句句屬實,了無欺詐,再作出了以下印證:“臣之辛苦,非獨蜀之人士及二州牧伯所見明知,皇天后土實所共鑒。”“所見”,“明知”,“共鑒”,異詞同義,有力地顯示了作者的辛苦如日之光,如火之煌。當然,印證的作用遠不在于使武帝深信其事,更可以使武帝感到,即使不從作者的處境考慮,而從“以孝治天下”這個手段出發,成全了作者為時短暫的請求,可以收民心,可以服官吏,又可以動神靈,更可以慰作者,一舉四得,何樂而不為?!奇妙的是,作者還覺得意猶未遂,言猶未盡,情猶未達,理猶未順,再一次請求“矜憫愚誠,聽臣微志”,以便劉氏意外地免除不幸,以便自己意外地獲得成功。“愚誠”,“微志”,“僥幸”,“保卒”,一連串的詞語,表示作者以最謙恭、最虔誠的口吻含淚哀求,催促武帝徹底動情。更妙的是,為了再一次使武帝放心,作者最后提出“生當隕首,死當結草”的保證,這比“盡節于陛下之日長”又大大進了幾步:活著不惜人頭落地,死了也要結草銜環。盡管實質是為了作者對祖母的高誼隆情,但作者對武帝的極其忠愛、無比尊崇、十分殷勤的心情溢于言表,使武帝越發深信作者陳情的誠摯和急切。最后又以一個降臣的口吻概括地表達了格外恭謹的想法:是“犬馬”,是“怖懼”,更是“不勝”,宛然適合一個新朝君主所希望聽到的降臣的樸實、真切而能扣人心弦、令人憐憫的語言,怎不使武帝嘆為觀止、霽怒為憐、予以懷柔呢?!《晉書·李密傳》:“武帝覽之曰:‘士之有名,不虛然哉!’”《華陽國志》:“嘉其誠,賜奴婢二人,使郡縣供其祖母奉膳。”《晉書·李密傳》:“后劉終,服闋,復以洗馬征至洛。”可見李密是情真意切。

      教學相關

      整體感知

      理解本文,首先要對寫作背景有所了解:司馬氏集團滅蜀后,為了籠絡西蜀人士,大力征召西蜀名賢到朝中做官,李密也是其中之一;李密是亡蜀降臣,如不應詔,會被誤認為“矜守名節”,不與司馬氏王朝合作,招來殺身之禍。司馬氏集團通過陰謀和屠殺建立了西晉政權,為了鞏固統治,提出以“孝”治理天下。李密至孝,與祖母相依為命,寫此奏章,陳述自己不能奉詔的原因,提出終養祖母的要求。文中所寫,皆是真情實意。為了喚起武帝的憐憫心,作者不是直陳其事,而是凄切婉轉地表明心意,圍繞著“情”“孝”二字反復陳述自己家庭不幸,和祖母相依為命的苦況親情,表達對新朝寵遇的感激涕零,以及孝順祖母的哀哀衷情。

      第一部分:陳述家庭的不幸和祖孫相依為命的情形。先以“臣以險釁,夙遭閔兇”八字,概括自己的坎坷命運。然后講述幼年時期失父失母,孤苦多病,全賴祖母撫養,說明“臣無祖母,無以至今日”;再述家門人丁不旺,祖母疾病纏身,說明“祖母無臣,無以終余年”。這段內容,是陳情不仕的唯一事實根據。作者寫得凄切盡情,以使武帝對自己由惱怒峻責化為同情憐憫。

      第二部分:寫朝廷對自己優禮有加,而自己卻由于祖母供養無主,不能奉詔的兩難處境。先以“逮奉圣朝,沐浴清化”表達自己對晉武帝的感激之情,再歷敘州郡朝廷優禮的事實。然后明確提出奉詔奔馳和孝養祖母的矛盾,為下文留下懸念。

      第三部分:提出了以孝治天下的治國綱領,陳述自己的從政經歷和人生態度,并再次強調自己的特別處境,進一步打消了武帝的疑慮,求得體恤。針對上文留下的孝順祖母和回報國恩之間的兩難選擇,這段首句即言以孝治天下是治國綱領,言外之意是孝養祖母雖為徇私情,卻也不僅合情亦合理合法,并為下文乞終養給出了理論根據。隨后說自己出仕蜀是圖宦達,不矜名節,打消武帝疑慮。再以祖母病篤,說明自己確實不能遠離出仕。

      第四部分:明確提出陳情的目的“愿乞終養”,先盡孝后盡忠。作者先比較自己和祖母年歲,說明盡孝之時短,盡忠之日長,然后提出“終養”的要求。再極其誠懇地說明自己的情況,是天人共鑒。表達自己對朝廷生當隕首,死當結草的忠心。

      亞里士多德說:“只有在適當的時候,對適當的事物,對適當的人,在適當的時機下,以適當的方式發生的感情,才是適度的最好的感情。”作者正是運用了最恰當的抒情方式,終于打動了晉武帝,使他看了表章后說“士之有名,不虛然哉”,“乃停詔”,允其不仕。

      需要指出的是,作者愿意“盡節”于皇帝,是出于感恩圖報的心情,不能跟報效國家同日而語。

      教學建議

      一 注意體會作者的真摯感情。

      本文是寫給皇帝的信,以敘事為主。在敘事中包含著作者真摯的感情。誦讀時,要注意文章的層次,做到有表情地誦讀。在讀的過程中,注意體會文中抒發的感情。

      二 本文多四字句(五至七字句,可以看作加統領字的四字句),讀來容易朗朗上口,鏗鏘有力。

      但在以四字句為主的同時,又雜以其他句式,構成了句式的錯綜變化,音韻和諧。誦讀時要加以體會,讀出文章的節奏感。

      鑒賞

      1.融情于事。

      強烈的感情色彩是本文的一大特色,但作者無論是述自己的孤苦無依之情,還是述自己和祖母相依為命的深厚親情,都是通過敘事來表達的。而自己對朝廷恩遇的感激和對武帝的忠敬之心,也是以充滿情感的筆調來寫的。

      2.語言形象生動,自然精粹。

      本文雖然用了不少四字句、對偶句,有駢文的整儷之工,但語言卻絕不雕琢,而是十分自然真切,仿佛是從肺腑中流出,絲毫不見斧鑿痕跡。文章語言十分生動形象,如第一段寫孤苦無依之狀,第二段寫州縣催迫之景,第三段寫祖母病篤的慘苦之象,都如在目前。此外本文在語言上還十分精練準確,有些詞句,成了成語。

      本文排偶句的運用極有特色,不僅音韻和諧,節奏鮮明,簡潔練達,生動形象,而且感情真摯,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例如“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人命危淺,朝不慮夕”,運用比喻和夸張手法,將祖母危在旦夕,自己不忍廢離的深情形容得淋漓盡致;“臣欲奉詔奔馳,則劉病日篤;欲茍順私情,則告訴不許”。通過對比,既突出了李密進退兩難的無奈,又將盡忠之,與盡孝之情表現得真切而感人。

      創作背景

      《陳情表》,選自《文選》卷三七。三國魏元帝景元四年(263年),司馬昭滅蜀,李密淪為亡國之臣。泰始三年(267年),朝廷征召李密為太子洗馬。李密時年44歲,以晉朝“以孝治天下”為口實,以祖母供養無主為由,上《陳情表》以明志,要求暫緩赴任,上表懇辭。

      賞析二

      李密原是蜀漢后主劉禪的郎官(官職不詳)。公元263年,司馬昭滅蜀漢,李密成了亡國之臣。仕途已失,便在家供養祖母劉氏。公元265年,晉武帝請李密出來做官,先拜郎中,后又拜為洗馬(即太子侍從官),就是文中說的“詔書特下,拜臣郎中,尋蒙國恩,除臣洗馬”。晉武帝為什么要這樣重用李密呢?第一,當時東吳尚據江左,為了減少滅吳的阻力,收籠東吳民心,晉武帝對亡國之臣實行懷柔政策,以顯示其寬厚之胸懷。第二,李密當時以孝聞名于世,晉武帝承繼漢代以來以孝治天下的策略,實行孝道,以顯示自己清正廉明,同時也用孝來維持君臣關系,維持社會的安定秩序。正因為如此,李密屢被征召。

      李密為什么“辭不就職”呢?大致有這樣三個原因:第一,李密確實有一個供養祖母劉的問題,像文章中說的“祖母無臣,無以終余年”。第二,李密是蜀漢舊臣,自然有懷舊的思想,況且他還認為漢主劉禪是一個“可以齊桓”的人物,對于晉滅蜀漢是有一點不服氣的。第三,古人講:做官如履薄冰。皇帝高興時,臣為君之心腹;皇帝不高興時,臣為君之土芥。出于歷史的教訓,李密不能沒有后顧之憂。晉朝剛剛建立,李密對晉武帝又不甚了解,盲目做官,安知禍福。所以李密“辭不就職”,不是不想做官,而是此時此刻不宜做官。

      李密不想馬上出來做官,而晉武帝方面卻催逼得很緊。“詔書切峻,責臣逋慢。郡縣逼迫,催臣上道;州司臨門,急于星火。”輕慢皇帝,違抗皇命是要殺頭的。為了擺脫這個困境,達到不出來做官的目的,李密就在“孝”字上大做文章,把自己的行為納入晉武帝的價值觀念中去。李密是蜀漢舊臣,“少仕偽朝,歷職郎署”,古人講“一仆不事二主”,“忠臣不事二君”。如果李密不出來做官,就有“不事二君”的嫌疑,不事二君就意味著對晉武帝不滿,這就極其危險了,所以李密說自己“不矜名節”,“豈敢盤桓,有所希冀”,我不出來做官完全是為了供養祖母劉,是為了“孝”。但是這里又產生了一個問題,事父為孝,事君為忠。李密供養祖母是孝,但不聽從君主的詔令,不出來做官,就是不忠。古人云“忠孝不能兩全”。《韓詩外傳》卷二記載:“楚昭王使石奢為理道,有殺人者追之,則父也。奢曰:‘不私其父非孝也,不行君法非忠也。’于是刎頸而死。”為忠臣不得為孝子,為孝子不得為忠臣。李密很巧妙地解決了這個矛盾,即先盡孝,后盡忠。“是臣盡節于陛下之日長,報劉之日短也”。等我把祖母劉養老送終之后,再向您盡忠,這樣晉武帝也就無話可說了。

      李密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除了在“孝”字上大作文章外,還以巧妙的抒情方式,來打動晉武帝。從文章中可以想見,李密在構思《陳情表》時,有三種交錯出現的感情:首先是因處境狼狽而產生的憂懼之情;其次是對晉武帝“詔書切峻,責臣逋慢”的不滿情緒;最后是對祖母劉的孝情。但是當他提筆寫文章時,便把這三種感情重新加以整理,經過冷靜的回味,壓抑了前兩種感情,只在文中含蓄地一筆帶過,掩入對祖母劉的孝情之中。而對后一種感情則大肆渲染,并且造成一個感人至深的情境,即“臣無祖母,無以至今日;祖母無臣,無以終余年”。從這樣一種情境出發,作者先以簡潔精練的語言寫自己的孤苦,為“祖母無臣,無以終余年”作鋪墊,然后反復強調祖母劉的病:如第一段的“夙嬰疾病,常在床蓐”;第二段的“劉病日篤”;第三段的“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人命危淺,朝不慮夕”。這樣,李密的孝情就不同于一般的母孫之情,而是在特定情境中的特殊孝情。

      《陳情表》是寫給晉武帝的,是為了達到“辭不就職”的目的。從這個目的出發,李密并沒有把孝情一泄到底,而是用理性對感情加以節制,使它在不同的層次中,不同的前提下出現。第一段先寫自己與祖母劉的特殊關系和特殊命運,抒發對祖母的孝情,“臣侍湯藥,未曾廢離。”如果從這種孝情繼續寫下去,會有許多話要說,如對祖母的感激,對祖母的憐惜等等。但作者卻就此止筆,轉而寫蒙受國恩而不能上報的矛盾心情,寫自己的狼狽處境。第二段表白自己感恩戴德,很想走馬上任,“奉詔奔馳”。為什么不能去呢?因為“劉病日篤”,這就從另一方面反襯了他孝情的深厚,因為孝情深厚,而“詔書切峻,責臣逋慢”,所以才有“實為狼狽”的處境。前面抒發的孝情被節制以后,又在另一個前提下出現了。第三段作者轉寫自己“不矜名節”,并非“有所希冀”,不應詔做官,是因為“祖母無臣,無以終余年”。在排除了晉武帝的懷疑這個前提之下,再抒發對祖母劉的孝情,就顯得更真實,更深切,更動人。

      賞析三

      “多情”的《陳情表》

      《陳情表》是李密寫給晉武帝的一份公文,也是我國古代散文中的一篇“奇文”。字字生情,句句含情,《陳情》之情,耐人尋“情”。

      傾苦情。文章開篇陳述的是作者不幸的命運:孩提時代,父喪母嫁,失怙失恃;成長時代,體弱多病,零丁孤苦;成人之后,無親無戚,晚有兒息;如今現實,祖母臥病,侍藥難離。“外無期功強近之親,內無應門五尺之僮,煢煢孑立,形影相吊。”一句話濃縮了李密祖孫二人凄苦相依的命運,也表露了他滄桑過后的人生感慨。苦情動心,真誠感人。

      說難情。首先是進退兩難。一方面是推孝廉,舉秀才,拜郎中,除洗馬。四次征召,先地方,后朝廷。國恩難報,君情難違。另一方面,祖母供養無主,疾病日重。養恩難忘,親情難舍。其次是強人所難。在辭不赴命,辭不就職之后,作者等來的是詔書的責備、郡縣的逼迫、州司的催追。在申訴不被允許的情況下,“臣之進退,實為狼狽”。無奈的話語中,含蓄地表達了對“圣朝”統治者強人所難的不滿之情。

      消疑情。“少仕偽朝”,屢召不應,難免讓晉朝統治者產生懷疑。是貪戀舊朝,“忠臣不事二君”,還是疑慮“圣朝”,顧慮重重?無論兩種想法的哪一種得到證實,都可能給李密帶來殺身之禍。舊朝時,“本圖宦達,不矜名節”,新朝時,“過蒙拔擢,寵命優渥”。對比中,表明了李密的立場,流露了李密的感恩之心,更消除了晉朝統治者心中的郁結。接下來,祖孫二人“更相為命”的苦情的再次強調,既順應了晉朝以孝治天下的治國綱領,又委婉地告訴了晉武帝侍奉祖母是他“不仕”的唯一原因。

      表忠情。先有“非臣隕首所能上報”的感觸,后有先盡孝后盡忠的承諾,終有“生當隕首,死當結草”的誓言。忠君之情,溢于言表;感君之恩,動人心魄。

      《陳情》如此“多情”,也就難怪晉武帝會做出“停詔,允其不仕”的決定,也就難怪千古文人贊嘆之聲聲聲不已了。

      西晉·李密簡介

      魏晉·西晉·李密的簡介

      西晉·李密

      李密(224年—287年),字令伯,一名虔,犍為武陽(今四川彭山)人。幼年喪父,母何氏改嫁,由祖母撫養成人。后李密以對祖母孝敬甚篤而名揚于鄉里。師事著名學者譙周,博覽五經,尤精《春秋左傳》。初仕蜀漢為尚書郎。蜀漢亡,晉武帝召為太子洗馬,李密以祖母年老多病、無人供養而力辭。歷任溫縣令、漢中太守。后免官,卒于家中。著有《述理論》十篇,不傳世。其生平見載《華陽國志》、《晉書》。代表作為《陳情表》。

      ...〔? 西晉·李密的詩(1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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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不及水,蓋尋常尺寸之間耳,無高山大陵曠途絕險為之關隔也,然其窮涸,不能自致乎水,為獱獺之笑者,蓋十八九矣。如有力者,哀其窮而運轉之,蓋一舉手一投足之勞也。然是物也,負其異於眾也,且曰:“爛死于沙泥,吾寧樂之;若俯首貼耳,搖尾而乞憐者,非我之志也。”是以有力者遇之,熟視之若無睹也。其死其生,固不可知也。

      今又有有力者當其前矣,聊試仰首一鳴號焉,庸詎知有力者不哀其窮而忘一舉手,一投足之勞,而轉之清波乎?其哀之,命也;其不哀之,命也;知其在命,而且鳴號之者,亦命也。

      愈今者,實有類于是,是以忘其疏愚之罪,而有是說焉。閣下其亦憐察之。


      臧僖伯諫觀魚

      先秦左丘明

      春,公將如棠觀魚者。臧僖伯諫曰:“凡物不足以講大事,其材不足以備器用,則君不舉焉。君將納民于軌物者也。故講事以度軌量,謂之‘軌’;取材以章物采,謂之‘物’。不軌不物,謂之亂政。亂政亟行,所以敗也。故春蒐、夏苗、秋狝、冬狩,皆于農隙以講事也。三年而治兵,入而振旅,歸而飲至,以數軍實。昭文章,明貴賤,辨等列,順少長,習威儀也。鳥獸之肉不登于俎,皮革、齒牙、骨角、毛羽不登于器,則君不射,古之制也。若夫山林川澤之實,器用之資,皂隸之事,官司之守,非君所及也。”

      公曰:“吾將略地焉。”遂往,陳魚而觀之。僖伯稱疾不從。

      書曰:“公矢魚與棠。”非禮也,且言遠地也。


      答司馬諫議書

      宋代王安石

      某啟:昨日蒙教,竊以為與君實游處相好之日久,而議事每不合,所操之術多異故也。雖欲強聒,終必不蒙見察,故略上報,不復一一自辨。重念蒙君實視遇厚,于反覆不宜鹵莽,故今具道所以,冀君實或見恕也。

      蓋儒者所爭,尤在于名實,名實已明,而天下之理得矣。今君實所以見教者,以為侵官、生事、征利、拒諫,以致天下怨謗也。某則以謂受命于人主,議法度而修之于朝廷,以授之于有司,不為侵官;舉先王之政,以興利除弊,不為生事;為天下理財,不為征利;辟邪說,難壬人,不為拒諫。至于怨誹之多,則固前知其如此也。

      人習于茍且非一日,士大夫多以不恤國事、同俗自媚于眾為善,上乃欲變此,而某不量敵之眾寡,欲出力助上以抗之,則眾何為而不洶洶然?盤庚之遷,胥怨者民也,非特朝廷士大夫而已;盤庚不為怨者故改其度,度義而后動,是而不見可悔故也。如君實責我以在位久,未能助上大有為,以膏澤斯民,則某知罪矣;如曰今日當一切不事事,守前所為而已,則非某之所敢知。

      無由會晤,不任區區向往之至!


      梅圣俞詩集序

      宋代歐陽修

      予聞世謂詩人少達而多窮,夫豈然哉?蓋世所傳詩者,多出于古窮人之辭也。凡士之蘊其所有,而不得施于世者,多喜自放于山巔水涯之外,見蟲魚草木風云鳥獸之狀類,往往探其奇怪,內有憂思感憤之郁積,其興于怨刺,以道羈臣寡婦之所嘆,而寫人情之難言。蓋愈窮則愈工。然則非詩之能窮人,殆窮者而后工也。

      予友梅圣俞,少以蔭補為吏,累舉進士,輒抑于有司,困于州縣,凡十余年。年今五十,猶從辟書,為人之佐,郁其所蓄,不得奮見于事業。其家宛陵,幼習于詩,自為童子,出語已驚其長老。既長,學乎六經仁義之說,其為文章,簡古純粹,不求茍說于世。世之人徒知其詩而已。然時無賢愚,語詩者必求之圣俞;圣俞亦自以其不得志者,樂于詩而發之,故其平生所作,于詩尤多。世既知之矣,而未有薦于上者。昔王文康公嘗見而嘆曰:“二百年無此作矣!”雖知之深,亦不果薦也。若使其幸得用于朝廷,作為雅、頌,以歌詠大宋之功德,薦之清廟,而追商、周、魯頌之作者,豈不偉歟!奈何使其老不得志,而為窮者之詩,乃徒發于蟲魚物類,羈愁感嘆之言。世徒喜其工,不知其窮之久而將老也!可不惜哉!

      圣俞詩既多,不自收拾。其妻之兄子謝景初,懼其多而易失也,取其自洛陽至于吳興以來所作,次為十卷。予嘗嗜圣俞詩,而患不能盡得之,遽喜謝氏之能類次也,輒序而藏之。

      其后十五年,圣俞以疾卒于京師,余既哭而銘之,因索于其家,得其遺稿千余篇,并舊所藏,掇其尤者六百七十七篇,為一十五卷。嗚呼!吾于圣俞詩論之詳矣,故不復云。

      廬陵歐陽修序。


      屈原列傳

      兩漢司馬遷

      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為楚懷王左徒。博聞強志,明于治亂,嫻于辭令。入則與王圖議國事,以出號令;出則接遇賓客,應對諸侯。王甚任之。

      上官大夫與之同列,爭寵而心害其能。懷王使屈原造為憲令,屈平屬草稿未定。上官大夫見而欲奪之,屈平不與,因讒之曰:“王使屈平為令,眾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曰以為‘非我莫能為也。’”王怒而疏屈平。

      屈平疾王聽之不聰也,讒諂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憂愁幽思而作《離騷》。“離騷”者,猶離憂也。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窮則反本,故勞苦倦極,未嘗不呼天也;疾痛慘怛,未嘗不呼父母也。屈平正道直行,竭忠盡智,以事其君,讒人間之,可謂窮矣。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能無怨乎?屈平之作《離騷》,蓋自怨生也。《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若《離騷》者,可謂兼之矣。上稱帝嚳,下道齊桓,中述湯、武,以刺世事。明道德之廣崇,治亂之條貫,靡不畢見。其文約,其辭微,其志潔,其行廉。其稱文小而其指極大,舉類邇而見義遠。其志潔,故其稱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蟬蛻于濁穢,以浮游塵埃之外,不獲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雖與日月爭光可也。

      屈原既絀。其后秦欲伐齊,齊與楚從親,惠王患之。乃令張儀佯去秦,厚幣委質事楚,曰:“秦甚憎齊,齊與楚從親,楚誠能絕齊,秦愿獻商、於之地六百里。”楚懷王貪而信張儀,遂絕齊,使使如秦受地。張儀詐之曰:“儀與王約六里,不聞六百里。”楚使怒去,歸告懷王。懷王怒,大興師伐秦。秦發兵擊之,大破楚師于丹、淅,斬首八萬,虜楚將屈匄,遂取楚之漢中地。懷王乃悉發國中兵,以深入擊秦,戰于藍田。魏聞之,襲楚至鄧。楚兵懼,自秦歸。而齊竟怒,不救楚,楚大困。明年,秦割漢中地與楚以和。楚王曰:“不愿得地,愿得張儀而甘心焉。”張儀聞,乃曰:“以一儀而當漢中地,臣請往如楚。”如楚,又因厚幣用事者臣靳尚,而設詭辯于懷王之寵姬鄭袖。懷王竟聽鄭袖,復釋去張儀。是時屈原既疏,不復在位,使于齊,顧反,諫懷王曰:“何不殺張儀?”懷王悔,追張儀,不及。

      其后,諸侯共擊楚,大破之,殺其將唐眜。時秦昭王與楚婚,欲與懷王會。懷王欲行,屈平曰:“秦,虎狼之國,不可信,不如毋行。”懷王稚子子蘭勸王行:“奈何絕秦歡!”懷王卒行。入武關,秦伏兵絕其后,因留懷王,以求割地。懷王怒,不聽。亡走趙,趙不內。復之秦,竟死于秦而歸葬。

      長子頃襄王立,以其弟子蘭為令尹。楚人既咎子蘭以勸懷王入秦而不反也。屈平既嫉之,雖放流,眷顧楚國,系心懷王,不忘欲反。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其存君興國,而欲反復之,一篇之中,三致志焉。然終無可奈何,故不可以反。卒以此見懷王之終不悟也。

      人君無愚智賢不肖,莫不欲求忠以自為,舉賢以自佐。然亡國破家相隨屬,而圣君治國累世而不見者,其所謂忠者不忠,而所謂賢者不賢也。懷王以不知忠臣之分,故內惑于鄭袖,外欺于張儀,疏屈平而信上官大夫、令尹子蘭,兵挫地削,亡其六郡,身客死于秦,為天下笑,此不知人之禍也。《易》曰:“井渫不食,為我心惻,可以汲。王明,并受其福。”王之不明,豈足福哉!令尹子蘭聞之,大怒。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頃襄王。頃襄王怒而遷之。屈原至于江濱,被發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槁。漁父見而問之曰:“子非三閭大夫歟?何故而至此?”屈原曰:“舉世皆濁而我獨清,眾人皆醉而我獨醒,是以見放。”漁父曰:“夫圣人者,不凝滯于物,而能與世推移。舉世皆濁,何不隨其流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啜其醨?何故懷瑾握瑜,而自令見放為?”屈原曰:“吾聞之,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人又誰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寧赴常流而葬乎江魚腹中耳。又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之溫蠖乎?”乃作《懷沙》之賦。于是懷石,遂自投汨羅以死。

      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辭而以賦見稱。然皆祖屈原之從容辭令,終莫敢直諫。其后楚日以削,數十年竟為秦所滅。自屈原沉汨羅后百有馀年,漢有賈生,為長沙王太傅。過湘水,投書以吊屈原。

      太史公曰:“余讀《離騷》、《天問》、《招魂》、《哀郢》,悲其志。適長沙,過屈原所自沉淵,未嘗不垂涕,想見其為人。及見賈生吊之,又怪屈原以彼其材游諸侯,何國不容,而自令若是!讀《鵩鳥賦》,同死生,輕去就,又爽然自失矣。”


      鴻門宴

      兩漢司馬遷

      沛公軍霸上,未得與項羽相見。沛公左司馬曹無傷使人言于項羽曰:“沛公欲王關中,使子嬰為相,珍寶盡有之。”項羽大怒曰:“旦日饗士卒,為擊破沛公軍!”當是時,項羽兵四十萬,在新豐鴻門;沛公兵十萬,在霸上。范增說項羽曰:“沛公居山東時,貪于財貨,好美姬。今入關,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氣,皆為龍虎,成五彩,此天子氣也。急擊勿失!”

      楚左尹項伯者,項羽季父也,素善留侯張良。張良是時從沛公,項伯乃夜馳之沛公軍,私見張良,具告以事,欲呼張良與俱去,曰:“毋從俱死也。”張良曰:“臣為韓王送沛公,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義,不可不語。”

      良乃入,具告沛公。沛公大驚,曰:“為之奈何?”張良曰:“誰為大王為此計者?”曰:“鯫生說我曰:‘距關,毋內諸侯,秦地可盡王也。’故聽之。”良曰:“料大王士卒足以當項王乎?”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為之奈何?”張良曰:“請往謂項伯,言沛公不敢背項王也。”沛公曰:“君安與項伯有故?”張良曰:“秦時與臣游,項伯殺人,臣活之;今事有急,故幸來告良。”沛公曰:“孰與君少長?”良曰:“長于臣。”沛公曰:“君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張良出,要項伯。項伯即入見沛公。沛公奉卮酒為壽,約為婚姻,曰:“吾入關,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庫,而待將軍。所以遣將守關者,備他盜之出入與非常也。日夜望將軍至,豈敢反乎!愿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項伯許諾,謂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來謝項王。”沛公曰:“諾。”于是項伯復夜去,至軍中,具以沛公言報項王,因言曰:“沛公不先破關中,公豈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擊之,不義也。不如因善遇之。”項王許諾。

      沛公旦日從百余騎來見項王,至鴻門,謝曰:“臣與將軍戮力而攻秦,將軍戰河北,臣戰河南,然不自意能先入關破秦,得復見將軍于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將軍與臣有郤……”項王曰:“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項王即日因留沛公與飲。項王、項伯東向坐,亞父南向坐。亞父者,范增也。沛公北向坐,張良西向侍。范增數目項王,舉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項王默然不應。范增起,出召項莊,謂曰:“君王為人不忍。若入前為壽,壽畢,請以劍舞,因擊沛公于坐,殺之。不者,若屬皆且為所虜。”莊則入為壽。壽畢,曰:“君王與沛公飲,軍中無以為樂,請以劍舞。”項王曰:“諾。”項莊拔劍起舞,項伯亦拔劍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莊不得擊。

      于是張良至軍門見樊噲。樊噲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甚急!今者項莊拔劍舞,其意常在沛公也。”噲曰:“此迫矣!臣請入,與之同命。”噲即帶劍擁盾入軍門。交戟之衛士欲止不內,樊噲側其盾以撞,衛士仆地,噲遂入,披帷西向立,瞋目視項王,頭發上指,目眥盡裂。項王按劍而跽曰:“客何為者?”張良曰:“沛公之參乘樊噲者也。”項王曰:“壯士,賜之卮酒。”則與斗卮酒。噲拜謝,起,立而飲之。項王曰:“賜之彘肩。”則與一生彘肩。樊噲覆其盾于地,加彘肩上,拔劍切而啖之。項王曰:“壯士!能復飲乎?”樊噲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辭!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殺人如不能舉,刑人如恐不勝,天下皆叛之。懷王與諸將約曰:‘先破秦入咸陽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陽,毫毛不敢有所近,封閉宮室,還軍霸上,以待大王來。故遣將守關者,備他盜出入與非常也。勞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賞,而聽細說,欲誅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續耳,竊為大王不取也!”項王未有以應,曰:“坐。”樊噲從良坐。

      坐須臾,沛公起如廁,因招樊噲出。沛公已出,項王使都尉陳平召沛公。沛公曰:“今者出,未辭也,為之奈何?”樊噲曰:“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如今人方為刀俎,我為魚肉,何辭為?”于是遂去。乃令張良留謝。良問曰:“大王來何操?”曰:“我持白璧一雙,欲獻項王,玉斗一雙,欲與亞父。會其怒,不敢獻。公為我獻之。”張良曰:“謹諾。”當是時,項王軍在鴻門下,沛公軍在霸上,相去四十里。沛公則置車騎,脫身獨騎,與樊噲、夏侯嬰、靳強、紀信等四人持劍盾步走,從酈山下,道芷陽間行。沛公謂張良曰:“從此道至吾軍,不過二十里耳。度我至軍中,公乃入。”

      沛公已去,間至軍中。張良入謝,曰:“沛公不勝桮杓,不能辭。謹使臣良奉白璧一雙,再拜獻大王足下,玉斗一雙,再拜奉大將軍足下。”項王曰:“沛公安在?”良曰:“聞大王有意督過之,脫身獨去,已至軍矣。”項王則受璧,置之坐上。亞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劍撞而破之,曰:“唉!豎子不足與謀。奪項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屬今為之虜矣!”

      沛公至軍,立誅殺曹無傷。


      宮之奇諫假道

      先秦左丘明

      晉侯復假道于虞以伐虢。

      宮之奇諫曰:“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從之。晉不可啟,寇不可翫。一之謂甚,其可再乎?諺所謂‘輔車相依,唇亡齒寒’者,其虞、虢之謂也。”

      公曰:“晉,吾宗也,豈害我哉?”

      對曰:“大伯、虞仲,大王之昭也 。大伯不從,是以不嗣。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為文王卿士,勛在王室,藏于盟府。將虢是滅,何愛于虞!且虞能親于桓、莊乎?其愛之也,桓、莊之族何罪?而以為戮,不唯逼乎?親以寵逼,猶尚害之,況以國乎?”

      公曰:“吾享祀豐潔,神必據我。”

      對曰:“臣聞之,鬼神非人實親,惟德是依。故《周書》曰:‘皇天無親,惟德是輔。’又曰:‘黍稷非馨,明德惟馨。’又曰:‘民不易物,惟德繄物。’如是,則非德,民不和,神不享矣。神所馮依,將在德矣。若晉取虞,而明德以薦馨香,神其吐之乎?”

      弗聽,許晉使。

      宮之奇以其族行,曰:“虞不臘矣。在此行也,晉不更舉矣。”

      八月甲午,晉侯圍上陽,問于卜偃曰:“吾其濟乎?”

      對曰:“克之。”

      公曰:“何時?”

      對曰:“童謠曰:‘丙之晨,龍尾伏辰,均服振振,取虢之旂。鶉之賁賁,天策燉燉,火中成軍,虢公其奔。’其九月、十月之交乎!丙子旦,日在尾,月在策,鶉火中,必是時也。”

      冬,十二月丙子朔,晉滅虢,虢公丑奔京師。師還,館于虞,遂襲虞,滅之,執虞公.及其大夫井伯,從媵秦穆姬。而修虞祀,且歸其職貢于王,故書曰:“晉人執虞公。”罪虞公,言易也。


      尊經閣記

      明代王守仁

      經,常道也。其在于天,謂之命;其賦于人,謂之性。其主于身,謂之心。心也,性也,命也,一也。通人物,達四海,塞天地,亙古今,無有乎弗具,無有乎弗同,無有乎或變者也,是常道也。其應乎感也,則為惻隱,為羞惡,為辭讓,為是非;其見于事也,則為父子之親,為君臣之義,為夫婦之別,為長幼之序,為朋友之信。是惻隱也,羞惡也,辭讓也,是非也;是親也,義也,序也,別也,信也,一也。皆所謂心也,性也,命也。通人物,達四海,塞天地,亙古今,無有乎弗具,無有乎弗同,無有乎或變者也,是常道也。

      以言其陰陽消息之行焉,則謂之《易》;以言其紀綱政事之施焉,則謂之《書》;以言其歌詠性情之發焉,則謂之《詩》;以言其條理節文之著焉,則謂之《禮》;以言其欣喜和平之生焉,則謂之《樂》;以言其誠偽邪正之辨焉,則謂之《春秋》。是陰陽消息之行也,以至于誠偽邪正之辨也,一也,皆所謂心也,性也,命也。通人物,達四海,塞天地,亙古今,無有乎弗具,無有乎弗同,無有乎或變者也。夫是之謂六經。六經者非他,吾心之常道也。

      是故《易》也者,志吾心之陰陽消息者也;《書》也者,志吾心之紀綱政事者也;《詩》也者,志吾心之歌詠性情者也;《禮》也者,志吾心之條理節文者也;《樂》也者,志吾心之欣喜和平者也;《春秋》也者,志吾心之誠偽邪正者也。君子之于六經也,求之吾心之陰陽消息而時行焉,所以尊《易》也;求之吾心之紀綱政事而時施焉,所以尊《書》也;求之吾心之歌詠性情而時發焉,所以尊《詩》也;求之吾心之條理節文而時著焉,所以尊《禮》也;求之吾心之欣喜和平而時生焉,所以尊「樂」也;求之吾心之誠偽邪正而時辨焉,所以尊《春秋》也。

      蓋昔者圣人之扶人極,憂后世,而述六經也,由之富家者支父祖,慮其產業庫藏之積,其子孫者,或至于遺忘散失,卒困窮而無以自全也,而記籍其家之所有以貽之,使之世守其產業庫藏之積而享用焉,以免于困窮之患。故六經者,吾心之記籍也,而六經之實,則具于吾心。猶之產業庫藏之實積,種種色色,具存于其家,其記籍者,特名狀數目而已。而世之學者,不知求六經之實于吾心,而徒考索于影響之間,牽制于文義之末,硁硁然以為是六經矣。是猶富家之子孫,不務守視享用其產業庫藏之實積,日遺忘散失,至為窶人丐夫,而猶囂囂然指其記籍曰:「斯吾產業庫藏之積也!」何以異于是?

      嗚呼!六經之學,其不明于世,非一朝一夕之故矣。尚功利,崇邪說,是謂亂經;習訓詁,傳記誦,沒溺于淺聞小見,以涂天下之耳目,是謂侮經;侈淫辭,競詭辯,飾奸心盜行,逐世壟斷,而猶自以為通經,是謂賊經。若是者,是并其所謂記籍者,而割裂棄毀之矣,寧復之所以為尊經也乎?

      越城舊有稽山書院,在臥龍西岡,荒廢久矣。郡守渭南南君大吉,既敷政于民,則慨然悼末學之支離,將進之以圣賢之道,于是使山陰另吳君瀛拓書院而一新之,又為尊經閣于其后,曰:「經正則庶民興;庶民興,斯無邪慝矣。」閣成,請予一言,以諗多士,予既不獲辭,則為記之若是。嗚呼!世之學者,得吾說而求諸其心焉,其亦庶乎知所以為尊經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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