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懷”譯文及注釋
譯文
去年安祿山叛軍攻破潼關,與妻兒分隔兩地很久很都無法見面。
今年夏天草木繁茂的時候,才得以脫身向西逃走。
腳穿麻鞋去拜見天子,破舊的衣袖露出兩肘。
朝廷憐憫我得以生還,親朋故友感傷我已憔悴老丑。
感激涕零拜授左拾遺,顛沛流離中更感皇恩深厚。
雖然我可以回到家去,卻不忍心立即開口求情。
寄一封書信探問三川,不知道家中親人是否還在。
聽說家鄉一帶也遭遇了禍患,瘋狂殺戮連雞狗都不留。
山中的茅屋早已破敗殘漏,誰還能在家中留守?
蒼松的樹根被摧折斷毀,山地寒冷尸骨還未腐爛。
能有幾個人保全性命,一家人豈能相伴為偶。
高山上有猛虎出沒,心中郁結連連搖頭嘆氣。
自從寄出去書信后,至今已經有十個月了。
反倒害怕消息傳來,心中除此別無他有。
國家命運剛要從衰微中復興,年老后比平時更愛飲酒。
想到日后歡聚的時候,恐怕我已經成為一個貧窮孤獨的老叟。
注釋
隔絕久:至德元年(756年)六月安祿山破潼關,杜甫不久被俘,至是將一年,故有隔絕久的話。
得西走:由長安往鳳翔得向西走。陶潛詩“孟夏草木長”,杜甫脫離長安時當在四月。草木長,則比較容易逃脫,故下句用一“得”字。
親故:即親舊或親友。
涕淚受拾遺:至德二年(757年)五月十六日唐肅宗任杜甫為左拾遺。唐制有左右拾遺各二人,雖只是一個從八品的官兒,但因系諫官,能常在皇帝左右,并向皇帝提出不同意見。因在流離之中,益覺主恩之厚,所以涕淚而受官。
“柴門”:應前妻子。前陷安史叛軍中,今逃歸,所以說“得去”,即“能去”的意思。
吳祥農云:“公不顧家而西走,及得去而不敢言歸,大忠直節,豈后世所及?”
三川:縣名,在鄜州。
比聞:即近聞。口語則為“比來聞道”。
罹禍:即遭難。
摧頹:是形容渭頭的撐柱狼藉。
嵚(qīn)岑(cén):山高峻貌。
猛虎:喻賊寇的殘暴。
郁結:心上的疙瘩。
回我首:搖頭嘆氣。
耽酒:即嗜酒。
叟:是年老的稱呼,社甫這時四十六歲。
“述懷”鑒賞
賞析
這首詩是作者根據自己的見聞,在詩中簡述了一年來的經歷以及對家屬的思念,用豐富的想象,把心中的憂慮和驚恐具體生動地描寫了出來。全詩沒有一句空閑之語,只是平鋪直敘,卻有聲有淚,感人至深。
這首詩一共分為三段:
第一段十二句(開頭至“未忍即開口),抒寫詩人初授拾遺后思念家室又不忍告假探親的矛盾心情。開篇兩句是一篇之主。“去年潼關破”,點出國家殘破、京都淪陷、戰亂流離的大背景:“妻子隔絕久”,點明詩人與妻子兒女長久相互隔絕、不通音訊的事實。這兩句為下面兩段對家室的千回百轉的憂念奠定了基礎,可以說是全詩的綱領。
接下來兩句從,寫詩人從淪陷的長安城脫身西走,投奔唐肅宗。杜甫潛逃出京在孟夏四月,其時草木繁茂,可以隱蔽間道潛行的詩人,故說“脫身得西走”。與妻子兒女隔絕已久,但一有脫身機會,并不是先去探尋家室,而是投奔鳳翔的唐肅宗,正見出先國后家是詩人的自覺行動。
第二段,寫抵鳳翔見唐肅宗得授拾遺的情景,描寫得極樸質、真切、生動、細致。拜見唐肅宗時,腳上穿著麻鞋,破舊的衣袖露出兩個胳臂肘,完全是間道逃奔途中的狼狽形象,可以想見麻鞋上還沾有斑斑的污泥,衣衫上處處留下荊棘的痕跡。這樣不加任何整飾地去拜見唐肅宗,正透露出其心情的急切和對君主的一片赤誠,也透露出在非常時期君臣朝儀的草率不拘。原生態的生活細節即用極樸質的原生態表達方式來呈現,收到的是極生動真切的藝術效果。千載之下,猶可想見當時情景。細節傳神,樸俗傳真,正是這兩句詩的魅力,也是這一時期杜甫的詩歌創作共同的藝術取向。正因為狼狽的形象透露出一片忠君愛國的赤誠,因此朝廷上下憫其幸得生還,而親朋故舊則傷其形容憔悴,皇帝也為其忠誠所感動,親授拾遺之職,詩人則深感在顛沛流離之中君主的厚恩,不免涕淚交零。這四句寫詩人在朝廷上下,親朋故舊和君主眼中的形象,同樣不加掩飾,不避“老丑”,真情所至,淋漓盡致。
這六句乍看與憂念家室的主題似乎關系不大,實則正是由于詩人一片忠君愛國的赤誠和君主的厚遇才逼出這一段的最后兩句。“柴門雖得去,未忍即開口。”國家仍在危難之中,君恩又如此深厚,詩人無法開口要求告假探視家人。“未忍”二字中正含有忠于君國與憂念家室的內心矛盾,這才引出下面兩段千回百轉的至情之性之文。
第三段(“寄書問三川”句至“心中郁結搖頭”句),抒寫對家室存亡未卜的憂念和悲慨。因未忍開口告假,故有“寄書問三川”之舉,但由于久與家人隔絕,音信不通,不知道家究竟還在不在三川。這兩句是一層。“比聞”以下,因新近聽到傳言說,那一帶的百姓因遭戰禍,慘遭叛軍殺戮,已經到了雞犬不留的程度,因而不能不想到自己的家室恐怕也難逃此劫難。
“山中”四句,便是對家室罹禍的想象:三川山中那漏雨漏風的茅屋里,此刻還能有誰在倚窗戶而相望呢?也許都已慘遭殺戮,在摧折衰敗的蒼松之根,尸骨狼藉,地雖冷而骨尚未朽吧。“地冷”句,體貼入微而又沉痛徹骨。詩人的心似乎和家人的尸骨一起感受到異鄉土地的寒冷。但畢竟“殺戮到雞狗”的景象只是出之傳聞,因此詩人意中仍有所猶疑,“幾人全性命,盡室豈相偶”二句便是這種心理的反映。在這種“殺戮到雞狗”的情況下,很少有幾個人能僥幸保全性命,就算有人僥幸活命,全家人不可能團聚,這雖是對情況的泛測,卻也透露出詩人意中或存此想。雖然比全家盡遭劫難似乎好一點,但同樣是家室殘破的悲劇。這又是一層。
叛軍的殺戮使京城周邊的大片地區成了險惡的猛虎肆虐的場所,詩人心情郁結,難以解釋,只能頻頻回首了。從“不知家在否”到“地冷骨未朽”,再到“盡室豈相偶”,意凡三層,有轉進,有曲折,充分表現出在音訊隔絕、只憑傳聞的情況下詩人對家室存亡情況的種種預測與想象,語極沉痛。而“嶔岑”二句作一收束,意更沉郁悲涼。
第三段(“自寄”句至篇末),承上“寄書問三川”,追溯到去年八月與家人隔絕后音訊不通的情況,轉出“反畏消息來”的心理和“恐作窮獨叟”的深悲。在叛軍肆行殺戮的戰亂背景下,十個月來音訊不通,未接家書,詩人的心理便從長期的盼家書轉為害怕有關家人消息的到來,生怕傳來的消息竟是家人罹難的噩耗。因為長期得不到家書的客觀事實很可能預示著家人早已不在人間。這種不祥的預感隨著時間的進程愈積愈強烈,愈執著,最后便由“切盼”演變為“反畏”。
處于對立兩極的心理這種出人意料的變化,卻最真實深刻地反映了戰亂給詩人心理上造成的巨大創傷。這種心理描寫,確實非親歷者不能道。而“寸心亦何有”五字,則將詩人“反畏消息來”時那種既惶恐不安叉一片茫然的心境和盤托出。“漢運初中興”,國運初顯轉機,這是值得慶幸和欣然的,但個人的命運卻不可預料,只能借酒遣悶,沉思默想將來慶祝勝利歡會之時,詩人只能是孑然一身,孤獨終老了。國家的中興,將來的歡會,反而更襯托出了個人悲劇的命運。
本首詩題為“述懷”,所述之“懷”雖主要是對家室存亡的憂懷,但由于處在安史之亂的戰亂流離的大背景下,這種家室之憂就和國家危難密不可分,充分體現出家室之憂的時代特殊性,并從一個側面對戰亂流離的時代作了真切的反映。它既是杜甫內心情感的抒寫,也是時代的寫照。
創作背景
唐肅宗至德二年(公元757年),杜甫仍被叛軍禁于長安。至德二年四月初九,杜甫得知肅宗移駕鳳翔,即有意投奔鳳翔,于是便前往懷遠坊大云經寺住寺僧贊公處,以避叛軍耳目。與贊公密商后,于四月某日,由長安西城金光門出,間道潛奔行在。至德二年五月十六日,杜甫在鳳翔官拜左拾遺。驚魂稍定,因思念妻子及家人,便寫下了這首詩。
杜甫簡介
唐代·杜甫的簡介

杜甫(712-770),字子美,自號少陵野老,世稱“杜工部”、“杜少陵”等,漢族,河南府鞏縣(今河南省鞏義市)人,唐代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杜甫被世人尊為“詩圣”,其詩被稱為“詩史”。杜甫與李白合稱“李杜”,為了跟另外兩位詩人李商隱與杜牧即“小李杜”區別開來,杜甫與李白又合稱“大李杜”。他憂國憂民,人格高尚,他的約1400余首詩被保留了下來,詩藝精湛,在中國古典詩歌中備受推崇,影響深遠。759-766年間曾居成都,后世有杜甫草堂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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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懷
去年潼關破,妻子隔絕久。
今夏草木長,脫身得西走。
麻鞋見天子,衣袖露兩肘。
朝廷愍生還,親故傷老丑。
涕淚受拾遺,流離主恩厚;
柴門雖得去,未忍即開口。
寄書問三川,不知家在否。
比聞同罹禍,殺戮到雞狗。
山中漏茅屋,誰復依戶牖?
摧頹蒼松根,地冷骨未朽。
幾人全性命?盡室豈相偶?
嵚岑猛虎場,郁結回我首。
自寄一封書,今已十月后。
反畏消息來,寸心亦何有?
漢運初中興,生平老耽酒。
沉思歡會處,恐作窮獨叟。
述志令
孤始舉孝廉,年少,自以本非巖穴知名之士,恐為海內人之所見凡愚,欲為一郡守,好作政教,以建立名譽,使世士明知之;故在濟南,始除殘去穢,平心選舉,違迕諸常侍。以為強豪所忿,恐致家禍,故以病還。
去官之后,年紀尚少,顧視同歲中,年有五十,未名為老。內自圖之,從此卻去二十年,待天下清,乃與同歲中始舉者等耳。故以四時歸鄉里,于譙東五十里筑精舍,欲秋夏讀書,冬春射獵,求底下之地,欲以泥水自蔽,絕賓客往來之望。然不能得如意。
后徵為都尉,遷典軍校尉,意遂更欲為國家討賊立功,欲望封侯作征西將軍,然后題墓道言“漢故征西將軍曹侯之墓”,此其志也。而遭值董卓之難,興舉義兵。是時合兵能多得耳,然常自損,不欲多之;所以然者,多兵意盛,與強敵爭,倘更為禍始。故汴水之戰數千,后還到揚州更募,亦復不過三千人,此其本志有限也。
后領兗州,破降黃巾三十萬眾。又袁術僭號于九江,下皆稱臣,名門曰建號門,衣被皆為天子之制,兩婦預爭為皇后。志計已定,人有勸術使遂即帝位,露布天下,答言“曹公尚在,未可也”。后孤討禽其四將,獲其人眾,遂使術窮亡解沮,發病而死。及至袁紹據河北,兵勢強盛,孤自度勢,實不敵之;但計投死為國,以義滅身,足垂于后。幸而破紹,梟其二子。又劉表自以為宗室),包藏奸心,乍前乍卻,以觀世事,據有當州,孤復定之,遂平天下。身為宰相,人臣之貴已極,意望已過矣。
今孤言此,若為自大,欲人言盡,故無諱耳。設使國家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或者人見孤強盛,又性不信天命之事,恐私心相評,言有不遜之志,妄相忖度,每用耿耿。齊桓、晉文所以垂稱至今日者,以其兵勢廣大,猶能奉事周室也。《論語》云:“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可謂至德矣。”夫能以大事小也。昔樂毅走趙,趙王欲與之圖燕。樂毅伏而垂泣,對曰:“臣事昭王,猶事大王;臣若獲戾,放在他國,沒世然后已,不忍謀趙之徒隸,況燕后嗣乎!”胡亥之殺蒙恬也,恬曰:“自吾先人及至子孫,積信于秦三世矣;今臣將兵三十余萬,其勢足以背叛,然自知必死而守義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忘先王也。”孤每讀此二人書,未嘗不愴然流涕也。孤祖、父以至孤身,皆當親重之任,可謂見信者矣,以及子桓兄弟,過于三世矣。
孤非徒對諸君說此也,常以語妻妾,皆令深知此意。孤謂之言:“顧我萬年之后,汝曹皆當出嫁,欲令傳道我心,使他人皆知之。”孤此言皆肝鬲之要也。所以勤勤懇懇敘心腹者,見周公有《金縢》之書以自明,恐人不信之故。然欲孤便爾委捐所典兵眾,以還執事,歸就武平侯國,實不可也。何者?誠恐己離兵為人所禍也。既為子孫計,又己敗則國家傾危,是以不得慕虛名而處實禍,此所不得為也。前朝恩封三子為侯,固辭不受,今更欲受之,非欲復以為榮,欲以為外援,為萬安計。
孤聞介推之避晉封,申胥之逃楚賞,未嘗不舍書而嘆,有以自省也。奉國威靈,仗鉞征伐,推弱以克強,處小而禽大。意之所圖,動無違事,心之所慮,何向不濟,遂蕩平天下,不辱主命。可謂天助漢室,非人力也。然封兼四縣,食戶三萬,何德堪之!江湖未靜,不可讓位;至于邑土,可得而辭。今上還陽夏、柘、苦三縣戶二萬,但食武平萬戶,且以分損謗議,少減孤之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