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寧

      [清代]:蒲松齡

      王子服,莒之羅店人。早孤,絕慧,十四入泮。母最愛之,尋常不令游郊野。聘蕭氏,未嫁而夭,故求凰未就也。會上元,有舅氏子吳生,邀同眺矚。方至村外,舅家有仆來,招吳去。生見游女如云,乘興獨遨。有女郎攜婢,拈梅花一枝,容華絕代,笑容可掬。生注目不移,竟忘顧忌。女過去數(shù)武,顧婢曰:“個兒郎目灼灼似賊!”遺花地上,笑語自去。生拾花悵然,神魂喪失,怏怏遂返。至家,藏花枕底,垂頭而睡,不語亦不食。母憂之。醮禳益劇,肌革銳減。醫(yī)師診視,投劑發(fā)表,忽忽若迷。母撫問所由,默然不答。適吳生來,囑密詰之。吳至榻前,生見之淚下。吳就榻慰解,漸致研詰。生具吐其實,且求謀畫。吳笑曰:“君意亦復(fù)癡,此愿有何難遂?當(dāng)代訪之。徒步于野,必非世家。如其未字,事固諧矣;不然,拚以重賂,計必允遂。但得痊瘳,成事在我?!鄙勚?,不覺解頤。吳出告母,物色女子居里。而探訪既窮,并無蹤跡。母大憂,無所為計。然自吳去后,顏頓開,食亦略進(jìn)。數(shù)日,吳復(fù)來。生問所謀。吳紿之曰:“已得之矣。我以為誰何人,乃我姑氏女,即君姨妹行,今尚待聘。雖內(nèi)戚有婚姻之嫌,實告之,無不諧者?!鄙惨缑加?,問居何里。吳詭曰:“西南山中,去此可三十余里。”生又付囑再四,吳銳身自任而去。

      生由此飲食漸加,日就平復(fù)。探視枕底,花雖枯,未便雕落。凝思把玩,如見其人。怪吳不至,折柬招之。吳支托不肯赴召。生恚怒,悒悒不歡。母慮其復(fù)病,急為議姻。略與商榷,輒搖首不愿,惟日盼吳。吳迄無耗,益怨恨之。轉(zhuǎn)思三十里非遙,何必仰息他人?懷梅袖中,負(fù)氣自往,而家人不知也。伶仃獨步,無可問程,但望南山行去。約三十余里,亂山合沓,空翠爽肌,寂無人行,止有鳥道。遙望谷底,叢花亂樹中,隱隱有小里落。下山入村,見舍宇無多,皆茅屋,而意甚修雅。北向一家,門前皆綠柳,墻內(nèi)桃杏尤繁,間以修竹,野鳥格磔其中。意是園亭,不敢遽入?;仡檶?,有巨石滑潔,因據(jù)坐少憩。俄聞墻內(nèi)有女子,長呼“小榮”,其聲嬌細(xì)。方佇聽間,一女郎由東而西,執(zhí)杏花一朵,俯首自簪。舉頭見生,遂不復(fù)簪,含笑拈花而入。審視之,即上元途中所遇也。心驟喜,但念無以階進(jìn),欲呼姨氏,而顧從無還往,懼有訛誤。門內(nèi)無人可問,坐臥徘徊,自朝至于日昃,盈盈望斷,并忘饑渴。時見女子露半面來窺,似訝其不去者。忽一老嫗扶杖出,顧生曰:“何處郎君,聞自辰刻便來,以至于今,意將何為?得毋饑耶?”生急起揖之,答云:“將以盼親。”媼聾聵不聞。又大言之。乃問:“貴戚何姓?”生不能答。媼笑曰:“奇哉。姓名尚自不知,何親可探?我視郎君,亦書癡耳。不如從我來,啖以粗糲,家有短榻可臥,待明朝歸,詢知姓氏,再來探訪,不晚也?!鄙礁桂H思啖,又從此漸近麗人,大喜。從媼入,見門內(nèi)白石砌路,夾道紅花,片片墮階上;曲折而西,又啟一關(guān),豆棚架滿庭中。肅客入舍,粉壁光明如鏡,窗外海棠枝朵,探入室內(nèi),裀藉幾榻,罔不潔澤。甫坐,即有人自窗外隱約相窺。媼喚:“小榮,可速作黍。”外有婢子噭聲而應(yīng)。坐次,具展宗閥。媼曰:“郎君外祖,莫姓吳否?”曰:“然。”媼驚曰:“是吾甥也!尊堂,我妹子。年來以家窶貧,又無三尺男,遂至音問梗塞。甥長成如許,尚不相識?!鄙唬捍藖砑礊橐桃玻义崴焱帐稀!眿嬙唬骸袄仙砬匦?,并無誕育;弱息僅存,亦為庶產(chǎn)。渠母改醮,遺我鞠養(yǎng)。頗亦不鈍,但少教訓(xùn),嬉不知愁。少頃,使來拜識?!?/p>

      未幾,婢子具飯,雛尾盈握。媼勸餐已,婢來斂具。媼曰:“喚寧姑來。”婢應(yīng)去。良久,聞戶外隱有笑聲。媼又喚曰:“嬰寧,汝姨兄在此。”戶外嗤嗤笑不已。婢推之以入,猶掩其口,笑不可遏。媼嗔目曰:“有客在,咤咤叱叱,是何景象?”女忍笑而立,生揖之。媼曰:“此王郎,汝姨子。一家尚不相識,可笑人也。”生問:“妹子年幾何矣?”媼未能解。生又言之。女復(fù)笑,不可仰視。媼謂生曰:“我言少教誨,此可見也。年已十六,呆癡裁如嬰兒。”生曰:“小于甥一歲?!痹唬骸鞍⑸咽咭?,得非庚午屬馬者耶?”生首應(yīng)之。又問:“甥婦阿誰?”答云:“無之。”曰:“如甥才貌,何十七歲猶未聘耶?嬰寧亦無姑家,極相匹敵,惜有內(nèi)親之嫌?!鄙鸁o語,目注嬰寧,不遑他瞬。婢向女小語云:“目灼灼,賊腔未改?!迸执笮?,顧婢曰:“視碧桃開未?”遽起,以袖掩口,細(xì)碎蓮步而出。至門外,笑聲始縱。媼亦起,喚婢幞被,為生安置。曰:“阿甥來不易,宜留三五日,遲遲送汝歸。如嫌幽悶,舍后有小園,可供消遣,有書可讀?!贝稳?,至舍后,果有園半畝,細(xì)草鋪氈,楊花糝徑;有草舍三楹,花木四合其所。穿花小步,聞樹頭蘇蘇有聲,仰視,則嬰寧在上。見生,狂笑欲墮。生曰:“勿爾,墮矣。”女且下且笑,不能自止。方將及地,失手而墮,笑乃止。生扶之,陰捘其腕。女笑又作,倚樹不能行,良久乃罷。生俟其笑歇,乃出袖中花示之。女接之曰:“枯矣。何留之?”曰:“此上元妹子所遺,故存之?!眴枺骸按嬷我??”曰:“以示相愛不忘也。自上元相遇,凝思成疾,自分化為異物;不圖得見顏色,幸垂憐憫。”女曰:“此大細(xì)事,至戚何所靳惜?待兄行時,園中花,當(dāng)喚老奴來,折一巨捆負(fù)送之?!鄙唬骸懊米影V耶?”女曰:“何便是癡?”生曰:“我非愛花,愛拈花之人耳。”女曰:“葭莩之情,愛何待言?!鄙唬骸拔宜^愛,非瓜葛之愛,乃夫妻之愛。”女曰:“有以異乎?”曰:“夜共枕席耳?!迸┧剂季?,曰:“我不慣與生人睡。”語未已,婢潛至,生惶恐遁去。少時,會母所。母問何往,女答以園中共話。媼曰:“飯熟已久,有何長言,周遮乃耳。”女曰:“大哥欲我共寢。”言未已,生大窘,急目瞪之,女微笑而止。幸媼不聞,猶絮絮究詰。生急以他詞掩之,因小語責(zé)女。女曰:“適此語不應(yīng)說耶?”生曰:“此背人語?!迸唬骸氨乘?,豈得背老母。且寢處亦常事,何諱之?”生恨其癡,無術(shù)可以悟之。食方竟,家中人捉雙衛(wèi)來尋生。

      先是,母待生久不歸,始疑;村中搜覓幾遍,竟無蹤兆。因往詢吳。吳憶曩言,因教于西南山行覓。凡歷數(shù)村,始至于此。生出門,適相值,便入告媼,且請偕女同歸。媼喜曰:“我有志,匪伊朝夕。但殘軀不能遠(yuǎn)涉,得甥攜妹子去,識認(rèn)阿姨,大好。”呼嬰寧,寧笑至。媼曰:“有何喜,笑輒不輟?若不笑,當(dāng)為全人。”因怒之以目。乃曰:“大哥欲同汝去,可便裝束。”又餉家人酒食,始送之出,曰:“姨家田產(chǎn)充裕,能養(yǎng)冗人。到彼且勿歸,小學(xué)詩禮,亦好事翁姑。即煩阿姨,為汝擇一良匹?!倍怂彀l(fā),至山坳回顧,猶依稀見媼倚門北望也。抵家,母睹姝麗,驚問為誰。生以姨女對。母曰:“前吳郎與兒言者,詐也。我未有姊,何以得甥?!眴柵唬骸拔曳悄赋?。父為秦氏,沒時,兒在褓中,不能記憶。”母曰:“我一姊適秦氏良確,然殂謝已久,那得復(fù)存。”因細(xì)詰面龐痣贅,一一符合。又疑曰:“是矣。然亡已多年,何得復(fù)存?”疑慮間,吳生至,女避入室。吳詢得故,惘然久之。忽曰:“此女名嬰寧耶?”生然之。吳極稱怪事。問所自知,吳曰:“秦家姑去后,姑丈鰥居,祟于狐,病瘠死。狐生女名嬰寧,繃臥床上,家人皆見之。姑丈歿,狐猶時來。后求天師符粘壁間,狐遂攜女去。將勿此耶?”彼此疑參,但聞室中吃吃,皆嬰寧笑聲。母曰:“此女亦太憨生?!眳钦埫嬷D溉胧遥q濃笑不顧。母促令出,始極力忍笑,又面壁移時,方出。才一展拜,翻然遽入,放聲大笑。滿室婦女,為之粲然。吳請往覘其異,就便執(zhí)柯。尋至村所,廬舍全無,山花零落而已。吳憶姑葬處,仿佛不遠(yuǎn),然墳垅湮沒,莫可辨識,詫嘆而返。母疑其為鬼。入告吳言,女略無駭意,又吊其無家,亦殊無悲意,孜孜憨笑而已。眾莫之測。母令與少女同寢止,昧爽即來省問,操女紅精巧絕倫。但善笑,禁之亦不可止。然笑嫣然,狂而不損其媚。人皆樂之。鄰女少婦,爭承迎之。母擇吉將為合巹,而終恐為鬼物,竊于日中窺之,形影殊無少異。至日,使華妝行新婦禮,女笑極不能俯仰,遂罷。生以其憨癡,恐漏泄房中隱事,而女殊密秘,不肯道一語。每值母憂怒,女至一笑即解。奴婢小過,恐遭鞭楚,輒求詣母共話,罪婢投見,恒得免。而愛花成癖,物色遍戚黨,竊典金釵,購佳種,數(shù)月,階砌藩溷,無非花者。

      庭后有木香一架,故鄰西家,女每攀登其上,摘供簪玩。母時遇見,輒訶之。女卒不改。一日,西鄰子見之,凝注傾倒。女不避而笑。西鄰子謂女意己屬,心益蕩。女指墻底,笑而下。西鄰子謂示約處,大悅,及昏而往,女果在焉。就而淫之,則陰如錐刺,痛徹于心,大號而踣。細(xì)視非女,則一枯木臥墻邊。所接乃水淋竅也。鄰父聞聲,急奔研問,呻而不言。妻來,始以實告。爇火燭竅,見中有巨蝎,如小蟹然。翁碎木捉殺之,負(fù)子至家,半夜尋卒。鄰人訟生,訐發(fā)嬰寧妖異。邑宰素仰生才,稔知其篤行士,謂鄰翁訟誣,將杖責(zé)之。生為乞免,逐釋而歸。母謂女曰:“憨狂爾爾,早知過喜而伏憂也。邑令神明,幸不牽累;設(shè)鶻突官宰,必逮婦女質(zhì)公堂,我兒何顏見戚里?”女正色,矢不復(fù)笑。母曰:“人罔不笑,但須有時。”而女由是竟不復(fù)笑,雖故逗,亦終不笑,然竟日未嘗有戚容。一夕,對生零涕。異之。女哽咽曰:“曩以相從日淺,言之恐致駭怪。今日察姑及郎,皆過愛無有異心,直告或無妨乎?妾本狐產(chǎn),母臨去,以妾托鬼母,相依十余年,始有今日。妾又無兄弟,所恃者惟君。老母岑寂山阿,無人憐而合厝之,九泉輒為悼恨。君倘不惜煩費,使地下人消此怨恫,庶養(yǎng)女者不忍溺棄?!鄙Z之,然慮墳冢迷于荒草。女但言無慮。刻日,夫妻輿櫬而往。女于荒煙錯楚中,指示墓處,果得媼尸,膚革猶存。女撫哭哀痛。舁歸,尋秦氏墓合葬焉。是夜,生夢媼來稱謝,寤而述之。女曰:“妾夜見之,囑勿驚郎君耳?!鄙薏谎簟E唬骸氨斯硪病I硕?,陽氣勝,何能久居?”生問小榮。曰:“是亦狐,最黠,狐母留以視妾。每攝餌相哺,故德之常不去心。昨問母,云已嫁之?!庇墒菤q值寒食,夫妻登秦墓,拜掃無缺。女逾年生一子,在懷抱中,不畏生人,見人輒笑,亦大有母風(fēng)云。

      異史氏曰:觀其孜孜憨笑,似全無心肝者。而墻下惡作劇,其黠孰甚焉。至凄戀鬼母,反笑為哭,我嬰寧殆隱于笑者矣。竊聞山中有草,名“笑矣乎”,嗅之則笑不可止。房中植此一種,則合歡忘憂,并無顏色矣。若解語花,正嫌其作態(tài)耳。

      “嬰寧”譯文及注釋

      譯文

      王子服,是莒縣羅店人。小時候父親就去世了。他非常聰明,十四歲就考中了秀才。母親十分疼愛他,平時不許他到荒郊野外去游玩。和蕭家的女兒訂了婚,還沒嫁過來姑娘就去世了,所以他還沒有娶親。正值上元節(jié)這天,舅舅的兒子吳生邀他一塊出去游覽。剛到村外,舅舅家里來了個仆人,把吳生叫走了。王子服看見游玩的女子很多,便乘著興致獨自游逛。有個姑娘帶著婢女,手里捏著一枝梅花,容貌絕世,笑容滿面。王生看得目不轉(zhuǎn)睛,竟然忘記了男女間的避諱。姑娘走過去幾步,回頭對婢女說:“這小伙子兩眼發(fā)光,像個賊!”將花丟在地上,說說笑笑地徑自走了。王生撿起那枝花,心里十分悵惘,像丟了魂似的,悶悶不樂地走回來。到了家,把梅花藏在枕頭底下,耷拉著頭躺下就睡,不說話也不吃東西。母親很是擔(dān)憂,請人祭祀求神,驅(qū)邪趕鬼,他的病卻更加沉重,身體很快地消瘦下去了。請醫(yī)生為他診治,讓他服藥發(fā)散,他卻變得神情恍惚,好像被什么東西迷住了。母親關(guān)切地問他怎么得的病,他只是沉默著不回答。剛好吳生來了,就囑咐他私下問問。吳生到了床前,王子服一看見他就流下眼淚。吳生坐在床邊安慰勸解了一番,慢慢地問起他得病的原因。王生把實情都告訴他,并且懇求他想辦法。吳生笑著說:“你也實在太傻了,這個愿望有什么難實現(xiàn)呢?我一定替你去查問。在野外徒步游玩,必定不是大戶人家的女兒。如果她還沒有許配別人,這門親事定會成功;不然的話,拼著多花些彩禮,估計也一定會應(yīng)允。只要你病痊愈了,這事包在我身上?!蓖踝臃犃?,不覺露出了笑容。吳生出來告訴了姑母,尋訪那女子的住處。但是到處都探聽訪查過了,也沒有一點蹤跡和頭緒。母親十分發(fā)愁,又想不出什么辦法。然而自從吳生走后,王子服變得面容開朗,也開始吃下點東西了。過了幾天,吳生又來探望。王生問他事情辦得怎樣。吳生騙他說:“已經(jīng)打聽到了。我以為是誰家的人呢,原來是我姑姑的女兒,也就是你的姨表妹,現(xiàn)在還未訂婚。雖然表親之間通婚有點不宜,把真情告訴他們,不會不成功的?!蓖跎吲d得眉開眼笑,問道:“她住在什么地方?”吳生騙他說:“在西南山里,離這里大約三十多里?!蓖跎衷偃貒谕兴瑓巧鷪詻Q表示這事由他負(fù)責(zé),于是就走了。

      王子服從此飲食逐漸增加,也一天天好轉(zhuǎn)、恢復(fù)??纯凑眍^底下,花雖然枯萎了,但花瓣還未落。一邊凝神地思念一邊把玩,就像見到了那個姑娘。埋怨吳生不來,寫信去請他。吳生支吾推托不肯來。王子服挺生氣,整天悶悶不樂。母親怕他再犯病,急忙托人給他說親。才一跟他商量,就搖著頭表示不同意。只是天天盼望著吳生。吳生一直沒有音信,他更加怨恨起來。轉(zhuǎn)念一想三十里路不算遠(yuǎn),何必非得依靠別人呢?于是把梅花揣在衣袖里,賭氣自己去尋訪,而家里人并不知道。

      孤零零地一個人走著,又沒有處可以問路,只是朝著南山走去。約摸走了三十多里,只見山巒環(huán)繞,滿目的蔥翠, [] 令人神清氣爽,靜悄悄的看不見行人,只有飛鳥才能過去的險峻小道。遠(yuǎn)遠(yuǎn)望見山谷底下,在繁花亂樹掩映之中隱隱約約有個小村落。他下山進(jìn)了村子,看見房舍不多,雖都是草房,卻感覺很整潔雅致。有一戶大門朝北的人家,門前垂柳依依,墻內(nèi)的桃花和杏花格外繁盛,中間還夾雜著修長的翠竹,野鳥在里面唧唧啾啾地鳴叫。想必是人家的花園,不敢貿(mào)然進(jìn)去。回頭看見對面的大門,有塊光滑潔凈的大石頭,就在上面坐下休息。一會兒,聽得墻內(nèi)有個女子,拉長聲音在呼喚:“小榮”,聲音很嬌細(xì)。正站在那里細(xì)聽,一個姑娘由東向西走過來,拿著一朵杏花,低著頭往發(fā)髻上戴。抬頭看見王生,就不再插了,滿臉微笑地拿著花進(jìn)去了。仔細(xì)一看,就是上元節(jié)在路上遇見的姑娘。心里頓時高興起來,但想到?jīng)]有理由進(jìn)去,要呼喚姨媽,又顧慮到從來沒有來往,怕弄錯了。大門內(nèi)也沒有人可以詢問。一會兒坐著一會兒躺著,心神不定地走來走去,從早晨直到過了中午,眼巴巴地張望著,連饑渴都忘記了。不時看見那個女子露出半邊臉來偷看,似乎很驚訝他怎么不離開這里。忽然一個老婦人拄著拐杖走出來,對著王子服說:“你是哪兒的小伙子?聽說從早上就來了,一直待到現(xiàn)在,打算干什么呢?難道也不餓嗎?”王生連忙起來給她行禮,回答說:“我是來探望親戚的?!崩蠇D人耳聾聽不清楚。王生又大聲說了一遍。就問他:“你的親戚姓什么?”王生回答不上來了。老婦人笑著說:“真是怪啊。連姓名都不知道,還探望什么親戚?我看年輕人你,也是個書呆子。不如跟我來,吃點粗米飯,家里有張小床可以睡覺。等到明天早上回去,問明白了姓名,再來探訪也不晚。”王生正肚子餓了想吃東西,又想到可以接近那個美麗的女子,十分高興。跟著老婦人進(jìn)去,只見門里白石鋪路,兩邊都是紅花,片片花瓣散落在石階上;曲曲折折地向西走去,又打開一道門,院子內(nèi)滿是豆棚花架。很禮貌地請他進(jìn)屋,粉刷的墻壁好像鏡子一樣光潔明亮,窗外的海棠連枝帶花,探進(jìn)屋來,褥墊、桌椅、床鋪,沒有一樣不潔凈光滑。剛坐下,就有人從窗外隱隱約約地偷看。老婦人喊道:“小榮!快點做飯?!蓖饷嬗袀€婢女尖聲答應(yīng)。坐定以后,詳細(xì)地說了自己的家世、門第。老婦人問:“你的外祖父家,莫非是姓吳嗎?”王生說:“是的?!崩蠇D人吃驚地說:“你是我的外甥??!你的母親,是我妹子。近年來因為家境貧寒,又沒有男孩子,所以音訊不通。外甥長得這么大了,還不認(rèn)識呢?!蓖跎f:“這次來就是專門為看姨媽,匆匆忙忙的把姓氏都忘了?!崩蠇D人說:“我的夫家姓秦,并沒有生育孩子;只有一個女兒,也是小老婆生的。她母親改嫁了,留給我撫養(yǎng)。人倒也很不遲鈍,只是缺少教育,嬉笑不知憂愁。待一會兒,讓她來拜認(rèn)你?!?/p>

      不多時,婢女準(zhǔn)備好飯菜,還有肥嫩的雞。老婦人殷勤地勸他吃過飯,婢女來收拾碗筷。老婦人說:“去叫寧姑來?!辨九饝?yīng)著走了。好一陣兒,聽得門外隱約傳來笑聲。老婦人又喊道:“嬰寧,你的姨表兄在這里。”門外嗤嗤地笑個不停。婢女推她進(jìn)屋來,還掩著嘴,笑得無法抑制。老婦人瞪了一眼說:“有客人在,嘻嘻哈哈的,像個什么樣子?”姑娘強忍著笑站在那里,王生向她作了個揖。老婦人說:“這是王表兄,你阿姨的兒子。一家人互相還不認(rèn)識,真讓人笑話。”王生問:“表妹歲數(shù)多大了?”老婦人沒聽清楚,王生又說了一遍。姑娘又笑得直不起腰。老婦人對王生說:“我說的缺少調(diào)教,這就可以看到了。已經(jīng)十六歲了,傻呆呆的還像個小孩子。”王生說:“比甥兒我小一歲?!薄巴馍呀?jīng)十七歲了,莫不是庚午年出生,屬馬的嗎?”王生點頭。老婦人又問:“外甥媳婦是哪家的?”回答說:“還沒有。”“像外甥這樣的才學(xué)相貌,怎么十七歲還沒定親呢?嬰寧也還沒有婆家,你們一對倒是極好的,可惜有表兄妹的嫌忌?!蓖跎鷽]有說話,只是兩眼盯著嬰寧,顧不得看別的。婢女向姑娘小聲地說:“他眼光灼灼的,賊樣還沒改?!眿雽幱执笮ζ饋?,對婢女說:“去看看桃花開了沒有?”急忙站起來,用衣袖遮著嘴,邁著小步出去了。到了門外,才放聲大笑起來。老婦人也站起來,叫婢女鋪好被褥,給王生休息的地方。又說:“外甥來一趟不容易,應(yīng)該留下來住三五天,遲些日子再送你回去。要是嫌寂寞沉悶,屋后有個小園子,可以去散散心;也有書可以看。”

      第二天,來到屋后,果然有個半畝大的小園子,細(xì)嫩的綠草如同鋪著一層氈子,楊柳的花絮散落灑滿小路;有三間草房,花木環(huán)繞著四周。他正穿行在花叢中漫步,聽得樹上簌簌的有響聲,抬起頭一看,原來是嬰寧在上面。她看見王子服,狂笑著幾乎要掉下來。王生說:“別這樣,要摔了?!眿雽幰贿呄聛硪贿呅χ约阂踩滩蛔 傄涞貢r,失手掉了下來,笑聲這才停住。王生扶住她,偷偷地捏了她的手腕。嬰寧又笑起來,倚在樹身上走不動,過了很久才結(jié)束。王生等她笑聲停了,就拿出衣袖里的梅花給她看。嬰寧接過花說:“已經(jīng)枯萎了。怎么還留著?”王生說:“這是上元節(jié)時妹妹扔下的,所以我保存著它?!眿雽巻枺骸氨4嫠惺裁匆馑迹俊蓖跎f:“用來表示愛慕不能忘懷啊。自從上元節(jié)遇見你,苦苦思念以至得了重病,自覺是活不成了;沒想到還能夠看到你,希望你給予我憐憫?!眿雽幷f:“這是小事情。親戚有什么舍不得的?等表哥你回去的時候,園子里的花,一定叫老仆人來,折一大捆背著送去給你?!蓖跎f:“妹妹傻嗎?”嬰寧道:“怎么是傻呢?”王生說:“我不是愛花,是愛拿著花的人啊?!眿雽幷f:“親戚之間自然有情,這愛還用得著說嗎?”王生說:“我所說的愛,不是親戚之間的愛,而是夫妻的愛?!眿雽巻枺骸坝惺裁床灰粯幽??”王生說:“到了夜里就同床共枕啊?!眿雽幍椭^沉思了很久,說:“我不習(xí)慣和陌生人一塊兒睡覺?!痹掃€沒說完,婢女已悄沒聲地來到,王生驚惶不安地溜走了。

      過了一會兒,在老婦人的房間里會面了。老婦人問:“到哪里去了?”嬰寧回答說在園子里說話。老婦人說:“飯熟了已經(jīng)很久了,有什么長話,啰啰嗦嗦地說個沒完?!眿雽幷f:“表哥想和我一起睡覺?!蓖踝臃芫叫?,急忙用眼瞪她,嬰寧微微一笑沒有再說下去。幸虧老婦人沒聽見,還絮絮叨叨地追問著。王生趕忙用其他話掩飾過去。然后又小聲地責(zé)備嬰寧。嬰寧問:“剛才那句話不應(yīng)該說嗎?”王生說:“這是背著別人說的話?!眿雽幷f:“背著別的人,怎么能夠背著老母親。況且睡覺的地方也是平常事,有什么要避諱的?”王生嘆息她的傻氣,沒辦法讓她明白。

      剛吃完飯,家里的人牽著兩頭驢子來找王子服了。

      原來是這樣:母親等了王生很久也不見他回家,就開始懷疑了;村子里幾乎都找遍了,也還是沒蹤跡。于是去向吳生打聽。吳生想起以前說過的話,就教他們往西南山方向去尋找。一共找了幾個村子,才來到這里。王生到門口來,正好遇上了他們,便進(jìn)去告訴老婦人,并且請求帶著嬰寧一塊回去。老婦人高興地說:“我有這個心愿,也不是一朝一夕了。只是這把老骨頭不能走遠(yuǎn)路;幸有外甥帶妹子去,讓她認(rèn)識阿姨,實在太好了?!本秃魡緥雽?。嬰寧笑著來到。老婦人說:“有什么可高興的,笑得總是不停?要能不笑,就是完美的人了?!庇谑呛苌鷼獾氐闪怂谎?。然后說:“大哥要帶你一起去,可以去整理打扮一下?!庇终写跫业娜顺赃^酒飯,才送他們出門來,囑咐說:“阿姨家田地家產(chǎn)很豐裕,能養(yǎng)得起吃閑飯的人。到了那里暫時不要回來,稍微學(xué)一點詩書禮儀,也好將來侍奉公婆。就麻煩阿姨,替你找一個好夫婿?!眱蓚€人就啟程了。走到山坳回過頭來,還依稀看見老婦人倚著門向北眺望呢。到了家里,母親看到姑娘這么漂亮,很驚奇地問是誰。王子服回答說是姨母的女兒。母親說:“先前吳生和你說的,是假話呀。我沒有姐姐,怎么會有外甥女。”又問姑娘,嬰寧回答說:“我不是這個母親生的。父親姓秦,他去世的時候,我還在襁褓里,記不清楚了?!蹦赣H說:“我有一個姐姐嫁到姓秦的家,倒是千真萬確;可是她過世很久了,哪能還活著呢?”于是詳細(xì)地詢問臉型如何、是否有痣,情況都完全符合。母親就驚疑地說:“是這模樣??墒撬廊ヒ呀?jīng)多年了,怎么還活著呢?”正在疑惑的時候,吳生來了,嬰寧躲進(jìn)內(nèi)屋去。吳生問清了緣故,思慮不解了很久,忽然問道:“這姑娘名叫嬰寧嗎?”王生說是。吳生連叫怪事。問他是怎么知道的,吳生說:“秦家姑母去世后,姑丈一人過活,被狐貍迷住,得了癆瘵癥死了。狐貍生了個女兒名叫嬰寧,包在襁褓里睡在床上,家里人都見到過。姑丈去世后,狐貍還常常來。后來請求天師畫了符貼在墻壁上,狐貍就帶著女兒走了。莫非就是這個嗎?”大家互相正在猜測可疑的地方,只聽見內(nèi)屋里傳來吃吃的聲音,全是嬰寧的笑聲。母親說:“這女孩子也太憨生了?!眳巧埱螽?dāng)面見見她。母親走進(jìn)內(nèi)屋去,姑娘還在大笑不止。母親催促她出來,才極力忍住笑,又面向墻壁好一會,才走出內(nèi)房。剛行了一個禮,轉(zhuǎn)身就趕忙進(jìn)房,又放聲大笑起來。滿屋子的婦女,都被她惹得笑了。吳生提出來到山里去探查有什么怪異之處,順便也好做媒提親。找到那個村莊的所在地,房屋全都沒有了,只見零零落落的山花罷了。吳生回憶姑母埋葬的地方,好像就在不遠(yuǎn)處;可是墳?zāi)挂呀?jīng)湮沒了,無法辨認(rèn),只好驚奇地嘆息著轉(zhuǎn)回去。母親懷疑這姑娘是鬼物,就進(jìn)去告訴她吳生的話,姑娘卻沒有一點害怕;又憐惜安慰她無家可歸,她也毫不悲傷的樣子,只是還一味憨笑罷了。大家都無法猜透這件事。母親叫她和小女兒一塊住。天剛蒙蒙亮就過來請安問好,做起針線活精巧得沒有人能比上她。只是很愛笑,怎么也禁不??;不過笑得很好看,狂笑也不會損害她的嬌媚。人們都很喜歡她。鄰居的姑娘和媳婦,爭著和她親近。母親選擇了吉日良辰準(zhǔn)備為他們舉辦婚禮,但始終害怕她是鬼物,偷偷在太陽光下窺看她,身形影子毫無不同。到了那天,讓她穿上盛裝行新婚媳婦的禮節(jié),嬰寧笑得厲害直不起腰來行禮,只好作罷。王子服覺得她太癡傻,怕泄漏了夫妻間的秘事;可是嬰寧很守口如瓶,也沒有透露過一句。每逢母親愁悶生氣,嬰寧來到跟前笑一笑就消氣了。仆人婢女犯了小過錯,害怕挨打,往往就求她去和母親說話,犯了過錯的婢女再進(jìn)去認(rèn)錯,常??梢悦馊ヘ?zé)罰。只是嬰寧愛花成了癖好,向親戚朋友家物色尋遍,又偷偷典當(dāng)了首飾,購買好品種。幾個月過去,臺階前、籬笆旁、廁所邊,沒有一處不栽滿了花卉。

      庭院后面有一架木香,原就緊靠著西邊的鄰居家。嬰寧時常攀爬上去,摘下花朵用來簪戴、玩賞。母親有時遇見,總是訓(xùn)斥她。嬰寧卻始終不改。一天,西鄰家的兒子看見她,就直盯著看,神魂顛倒。嬰寧沒有回避反而笑了起來。西鄰的兒子以為嬰寧對自己有意,心里越發(fā)淫蕩。嬰寧指了指墻底,笑著爬下樹去。西鄰的兒子以為是指示約會的地方,高興極了。天一黑就去了那墻腳下,嬰寧果然在那里。撲上去奸淫她,下部像是錐子扎了,一直痛到心里,大聲號叫著倒在地上。仔細(xì)一看并不是嬰寧,而是一根枯木躺在墻邊,所交接的原來是被雨水淋出來的窟窿。鄰家父親聽到號叫聲,急忙跑出來查問,只是呻吟著卻不說話。妻子來了,才告訴她實情。點著燈火照照那個孔洞,只見里面有只大蝎子,像小螃蟹那樣大。鄰家父親劈碎了木頭捉住蝎子弄死了,把兒子背回家里,半夜就死去了。這家鄰居就狀告了王生,揭發(fā)嬰寧妖邪怪異。縣官一向敬慕王生的才學(xué),深知他是個忠厚老實的書生,認(rèn)為西鄰的老頭兒是誣告,要對他加以責(zé)打。王生給求情免除,就釋放了鄰居回家。母親對嬰寧說:“癡傻輕狂到這般,早就知道過分的高興隱伏著憂愁啊。多虧縣官神明,沒有受到牽累;要是遇到糊涂官,一定抓了媳婦到公堂上質(zhì)問,我兒子還有什么臉面見親戚鄉(xiāng)鄰呢?”嬰寧神情嚴(yán)肅起來,發(fā)誓不再笑了。母親說:“人沒有不笑的,只是得要看時候?!笨墒菋雽帍拇司共辉傩α?,即使故意逗她,也始終不笑;可是整天也未曾有過憂愁的臉色。一天晚上,嬰寧對著王子服流下了眼淚。王生覺得很奇怪。嬰寧哽咽著說:“從前因為相處的日子短,說出來恐怕惹得你驚怪。如今看出婆婆和你,都很疼愛我沒有別的想法,照直告訴你們也許沒有妨礙吧?我本是狐貍生的。母親臨走時,將我托付給鬼母,相依為命十多年,才有今天。我又沒有兄弟,所能依靠的只有你。老母親孤寂地長眠在山邊,沒有人可憐她把尸骨與父親合葬,在九泉之下常為這事悲傷難過。你要是不怕麻煩和花錢,讓地下的人消除了這個哀怨悲痛,也許能使養(yǎng)了女兒的人不再忍心淹死或丟棄了。”王生答應(yīng)下來,可是擔(dān)心墳?zāi)姑允г诨牟堇?。嬰寧只是說不必?fù)?dān)心。按照商定的日子,夫妻倆用車子裝著棺材去了。嬰寧在荒野雜亂的灌木叢中,指出了墳?zāi)沟乃冢痪虻搅死蠇D人的尸首,皮膚還仍然完好。嬰寧撫著痛哭了一場。抬進(jìn)棺材運回來,找到秦氏的墳?zāi)购显嵩谝黄鹆?。這天夜里,王生夢見老婦人前來道謝,醒來后就向嬰寧說了。嬰寧說:“我在夜里見到她了,囑咐不要驚動你呢?!蓖跎裨共煌炝糇±蠇D人。嬰寧說:“她是鬼?;钊硕嗟牡胤?,陽氣旺盛,怎么能長住下去呢?”王生又問起小榮,嬰寧說:“也是狐貍,最聰明狡黠了,狐母留下她來照顧我,經(jīng)常弄食物來喂我,所以很感激心里一直掛念著她。昨晚問了母親,說是已經(jīng)出嫁了。”從此每年到了寒食節(jié),夫妻倆就到秦氏墳地上,拜祭掃墓年年不斷。嬰寧過了一年生了個兒子。這孩子在懷抱里,就不怕陌生人,見了人就笑,也很有母親那種風(fēng)度。

      異史氏說:“看她沒完沒了地憨笑,好像是完全沒有心肝的人??墒菈δ_下的惡作劇,她的聰明機智誰能比得上呢。至于凄切懷戀鬼母,笑反而變?yōu)榭?。我嬰寧近乎是用笑來隱藏自己的人了。私下聽人說山里有一種草,名叫“笑矣乎”,聞一聞它就會笑得無法停下。在房子里種上這一種,那么合歡花和忘憂草,都不美了;至于解語花,更嫌她故作姿態(tài)啊?!?/p>

      注釋

      莒(jǔ):古國名,今山東莒縣一帶。羅店為其縣一地名。

      泮(pàn):即泮宮,此指地方官辦的學(xué)館。入泮,即考取秀才,得以進(jìn)縣學(xué)讀書。

      聘:指訂婚。夭:夭折,早死?;耍簜髡f中鳳凰的雌者。求凰,就是求妻之意。

      會:值,恰逢。上元:農(nóng)歷正月十五,舊俗稱上元節(jié)。眺矚:登高望遠(yuǎn)。此意為郊游。

      拈:用手指拿著。

      武:過去稱半步為武。數(shù)武,就是幾步。個:這個。

      怏怏:失意的神態(tài)。

      醮禳(jiào ráng):請和尚道士祈福消災(zāi)的迷信行為。劇:加重。醮禳益劇,意為越求神拜佛病情越重。?。杭∪狻8铮浩つw。銳:迅速。肌革銳減,身體很快消瘦。

      投劑:從病人的角度說就是吃藥。發(fā)表:中醫(yī)治病方法之一。投劑發(fā)表,指吃藥發(fā)散內(nèi)火。

      研詰:細(xì)細(xì)詢問。

      字:女子許婚。拼:不惜。賂:用錢收買。計:估量,估計。遂:成功,實現(xiàn)。

      痊瘳(chōu):病好。

      頤:面頰。解頤,笑。

      紿(dài):說謊話騙人。

      雖內(nèi)戚有婚姻之嫌:同母系的姨表親戚結(jié)婚,血緣近,對后代不利,因而有嫌忌。

      詭:欺騙。

      銳身自任:挺身承擔(dān),自告奮勇。

      折柬:裁紙寫信。

      支托:支吾推托。

      恚(huì):惱怒、氣憤。

      迄:終究。耗:音訊,消息。

      仰息:依賴。

      負(fù)氣:賭氣。

      伶仃:孤獨的樣子。

      合沓(tà):集聚重疊。鳥道:喻山路狹窄而險峻,只有飛鳥可過。

      意:意態(tài)、樣子。修:修整、整齊。雅:幽雅。

      格磔(zhé):鳥鳴聲。

      遽(jù):突然。

      憩:休息。

      俄:忽然。

      佇(zhù)聽:站著靜聽。

      階進(jìn):踏著階梯而入,這里有通過關(guān)系或找出理由進(jìn)去的意思。顧:但是。

      日昃(zè):太陽過午偏西。盈盈:眼光流轉(zhuǎn)的樣子。盈盈望斷,形容專心一意地盼望著的神情。并忘:兩忘,同時都忘了。

      訝:驚異。

      辰刻:上午七時至九時之間。

      得毋:莫不是。

      盼親:探親。

      大言:大聲說話。

      啖(dàn):吃。粗糲(lì):糙米飯。啖以粗糲,拿粗米飯給他吃。

      餒:餓。

      關(guān):門。

      肅:請進(jìn)。肅客入舍,讓客人先進(jìn)屋,表示尊敬。

      裀(yīn)藉:墊褥,坐席。罔:無。

      甫:剛。

      作黍:作飯。

      噭(jiào)聲而應(yīng):大聲答應(yīng)。

      坐次:依次坐定的時候。宗閥:宗族門第。具展宗閥,詳細(xì)說明宗族門第。

      窶(jù)貧:極貧。三尺男:喻指男人。

      誕育:生育。弱息:對自己女兒的謙稱。這里指嬰寧。庶產(chǎn):小老婆生的、由妾生下的孩子。

      渠:代詞,她。醮:古時女子出嫁時有人酌酒叫她喝,叫做醮。改醮,改嫁。遺我鞠養(yǎng):留給我撫養(yǎng)。

      鈍:愚笨。

      未幾:不久。雛尾:雛雞。盈握:滿把。雛尾盈握,形容菜肴中家禽的肥大。

      斂具:收拾餐具。

      嗔目:生氣地看對方。咤(zhà)咤叱叱:嘻嘻哈哈的樣子。

      裁:通“才”。

      庚午屬馬者:庚午年生人,應(yīng)屬馬。

      首應(yīng):點頭答應(yīng)。

      姑家:婆家。古代婦女稱丈夫的母親為“姑”。

      遑:暇。瞬:轉(zhuǎn)目看。

      襆(fú):被單,這里用為動詞。襆被,即鋪設(shè)被褥。

      遲遲:等一等。

      糝(sǎn):飯粒,這里作動詞用。糝徑:像碎米屑撒在小路上。楹:間。四合其所:四面包圍著這個地方。

      捘(zùn):按,捏。陰捘其腕,暗中捏她的手腕。

      俟:等。

      分(fèn):料想。異物:鬼物?;癁楫愇?,死亡的婉稱。自分化為異物,即自以為要死了。

      大細(xì)事:很小的事。靳惜:吝惜。

      葭莩(jiā fú):蘆葦里粘附的薄膜,這里借指親戚。葭莩之情:親戚情誼。

      瓜葛:瓜和葛都是牽連很長的蔓生植物,用以比喻疏遠(yuǎn)的親戚。瓜葛之愛:親戚之間的愛。

      周遮:一作啁嗻。聲音繁雜細(xì)碎,形容言語啰嗦、話多的樣子。乃爾:竟如此、竟這樣。

      衛(wèi):代指驢。雙衛(wèi),兩頭驢子。捉雙衛(wèi),即牽著兩頭驢。

      蹤兆:蹤跡。

      曩(nǎng):從前的,過去的。

      匪:非,不是。伊:語助詞,無義。匪伊朝夕,不止一朝一夕了。

      冗人:多余的人,不從事生產(chǎn)的人。

      小學(xué)詩禮:稍微學(xué)點詩書禮儀。

      良匹:好配偶,好對象。

      適:出嫁,嫁給。殂(cú)謝:死亡,去世。

      痣:皮膚上的深色小斑痕。贅:皮膚上的小疙瘩。痣贅,這里指人身體上的特征或標(biāo)記。

      鰥(guān)居:男子死了妻子獨居。祟于狐:被狐貍精迷住了。?。鹤鲃釉~用,生病。瘠:虛癥。病瘠死,害虛癥而死。

      天師:漢代傳播道教的張道陵,元朝被封為天師,其子孫門徒沿用這個稱號從事煉丹畫符等迷信活動。此處指道士。

      將勿:莫非,莫不是。

      疑參:疑惑詢問。

      憨(hān):癡傻。生:語助詞。太憨生:謂過于憨傻。

      粲然:形容笑的樣子。

      覘(chān):看,窺視。柯:指斧頭,這里用以斧頭伐木做斧柄來比喻媒人做媒。執(zhí)柯,做媒。

      孜孜:憨笑不停的樣子。

      昧爽:天剛亮。省問:問安。女紅(gōng):指婦女紡織、刺繡等工作。

      合巹:舊時婚禮中的一種儀式。這里是舉行婚禮的意思。

      詣母:到母親那里去。恒:常常。

      藩:籬笆。溷(hùn):廁所。階砌藩溷,庭階籬笆廁所等處。

      謂女意已屬:認(rèn)為嬰寧對他已經(jīng)有意了。

      踣(bó):仆倒。

      爇(ruò):點燃。爇火,點起燈籠火把。

      尋卒:隨即死亡。

      訐(jié):攻擊,揭發(fā),告發(fā)。

      稔(rěn):熟悉。篤行:品行純厚。

      鶻(hú)突:糊涂。

      矢:通“誓”。

      戚容:憂愁的樣子。

      岑寂:高靜,離開人世而獨處。山阿:山中曲坳處。岑寂山阿,在山邊很孤寂。合厝(cuò):合葬。

      恫(tōng):病痛。庶:庶幾,希望之詞。溺:淹死。庶養(yǎng)女者不忍溺棄,也許可以使生女孩的人不忍心將其淹死或拋棄。

      輿櫬(chèn):用車子裝著棺材,以車載柩。

      錯楚:雜亂的灌木叢。

      舁(yú)歸:共同抬回來。

      黠(xiá):聰明而狡猾。

      攝餌:找來食物。相哺:喂養(yǎng)。德之常不去心:感激不忘。

      寒食:寒食節(jié),在清明的前一兩日。此指上墳掃墓的風(fēng)俗。

      母風(fēng):母親的樣子。

      異史氏:作者蒲松齡的自稱。

      殆隱于笑者:大概是以笑隱藏真相的人。

      合歡:即夜合花。忘憂:萱草的別名。合歡、忘憂,傳說這兩種花可使人歡樂而忘記憂愁。

      解語花:懂得說話的花,喻指善于迎合人意的美女。作態(tài):裝模作樣。

      “嬰寧”鑒賞

      賞析

      主題

      嬰寧是蒲松齡著意渲染的寧馨兒。仿佛笑神似地,以歡樂的笑對待慘淡的人世,以咤咤叱叱應(yīng)付世俗的紛紜。這不僅是對于美的頌歌,也當(dāng)然地是對于“子夜熒熒”濃黑悲涼社會的否定。嬰寧一方面出生于幽谷,受育于鬼狐,不審三從,不知四德,無視長幼之序,不用進(jìn)退之儀,用笑聲蔑視一切,用笑聲動搖一切;一方面出嫁于人間,依從文士,既畏獄訟之酷,又恪守男女大防的封建道德,輕施顰笑,嚴(yán)懲意淫。她是無法跳出當(dāng)時社會環(huán)境的,既有所突破又無法脫離的真正的美人。她獨居幽谷,披蘿帶荔,仍然拂不去社會中爾虞我詐的塵埃,不得不罩上“笑”的面紗,這可見社會摧殘人性的力量是多么無孔不入,多么強大。

      嬰寧不僅是位天真可愛的少女,更是一位孝女,更是一位想能以女代男完成母愿的奇女子。嬰寧對丈夫的哽咽陳詞實際上是哈姆雷特式震撼人心的內(nèi)心獨白。嬰寧身為狐仙之女,卻生受父母的遺棄,長承山村雨露,完全是底層農(nóng)民的凄苦無靠生涯。鬼母收留,正是相濡以沫的農(nóng)民同情心的表現(xiàn)。正是這一點孝情,成為嬰寧一切言行的指南。應(yīng)指出,嬰寧生于幽谷,實是農(nóng)民的兒女,她的報恩孝道不是封建士大夫所提倡的“忠孝不能兩全”忠高于孝的孝道,而是農(nóng)民的“養(yǎng)兒防老”理想的孝道。農(nóng)民身處窮僻尤其重視勞力,嬰寧想以弱女代男的理想正是當(dāng)時農(nóng)民,特別是勞動婦女理想的體現(xiàn),也正是對當(dāng)時農(nóng)村中迫于生計溺棄女嬰的批判。

      表層的喜劇色彩和內(nèi)在的悲劇情味,使這篇短篇小說跨在了喜劇與悲劇的邊緣,成為女性命運和人類困境的一個絕妙的象征。小說寫嬰寧由無時不笑到“雖故逗亦不復(fù)笑”性格的轉(zhuǎn)變,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作者的一種飽經(jīng)世事挫磨產(chǎn)生的謹(jǐn)慎處世和超然于世俗的態(tài)度。在作者看來,世事難測,人葆其天真,卻不可以一任其天真,女性尤應(yīng)如此。這是作者的人生理想與現(xiàn)實可能的折中,是他人情練達(dá)之見。蒲氏對嬰寧的笑這種贊美態(tài)度在潛意識上也許帶有男子賞玩女性的嫌疑,但其根本還是對人之個性生而自由的肯定。而世事紛擾,人生多忌多艱,女子的處境則尤為難堪,即以“笑”而言,充其量只能“有時而笑”。他使嬰寧不得不成為“全人”,更多地出于現(xiàn)實生活得失利害的考量,反映了情感與理智、理想與現(xiàn)實的巨大矛盾?!秼雽帯繁憩F(xiàn)在封建禮教和復(fù)雜社會環(huán)境中的處世原則傾向不妨說是趨向入世的。其價值根本上在于寫出了舊時一個少女生世的歡樂與苦辛,寫出了作者基于儒、道等傳統(tǒng)思想和實際生活經(jīng)驗對社會人生的獨特理解。就作者用意和作品主旨,這篇小說是關(guān)于人類、特別是人類女性社會生活困境的一個象征。對于嬰寧而言,愛情和婚姻只是她步入家庭和社會生活的必由之路,是她脫離言笑由心的自在狀態(tài)進(jìn)入人世生活的儀式。正是經(jīng)過愛情、婚姻進(jìn)而家庭社會生活的歷煉挫磨,嬰寧由一個混沌未開、率性自然的少女,一變成為心存至性、態(tài)度莊肅、無笑無戚、從容應(yīng)世的少婦。這個帶挫折性的變化,是人類社會理想純真與現(xiàn)實庸俗沖突的普遍永久的象征。這篇作品不僅是有女性解放的意義,而且是關(guān)于整個人類永遠(yuǎn)需要協(xié)調(diào)并為之付出沉重代價的個性與群體沖突的象征。

      手法

      《嬰寧》篇里,作者著力刻畫的是女主角的外貌美和愛花、愛笑以及純真得近乎癡憨的性格特點。嬰寧一登場,作者就以十分傳神的筆法,勾勒出她不同凡俗的形象:她“容華絕代”,手拈梅花,姍姍行走在上元節(jié)的郊野;當(dāng)她發(fā)現(xiàn)王子服死死盯住自己的目光后,“顧婢曰:‘個兒郎目灼灼似賊!’遺花地上,笑語自去?!狈路鸩恢劳踝臃澳孔谱啤笔菫榧赫?,亦沒有想到此時遺花地上對一個封建社會的少女來說是“大不檢點”。開篇起勢,作者就以簡潔的筆觸,將嬰寧愛花、愛笑、美麗、純真的特點全面寫出,也可以說是對嬰寧的形象作了一個鳥瞰式的勾劃。以后在較長的篇幅里,作者暫時放下了嬰寧,轉(zhuǎn)寫王子服對嬰寧的相思。正是嬰寧的美麗和卓犖不群的風(fēng)姿,才使得王子服“忽忽若迷”,所以,此處極力渲染王子服的相思之情,一方面是為以后情節(jié)的發(fā)展(王子服到西山中尋找嬰寧)“蓄勢”,另一方面也是對嬰寧的虛寫,字里行間都能讓讀者感覺到嬰寧的存在。就象高明的畫家善于“經(jīng)營空白”一樣,作者此處的虛寫手法是運用得非常巧妙的。

      在《嬰寧》篇里,蒲松齡也同時表現(xiàn)嬰寧作為狐精的神異特點。為表現(xiàn)這種神異性,作者在情節(jié)的縱向安排上也作了匠心經(jīng)營。小說以王子服見嬰寧、想嬰寧、找嬰寧、重會嬰寧、帶回嬰寧與之成婚作為情節(jié)縱向開展的線索,但又遲遲不點明嬰寧是個什么人。而是步步制造疑云,層層設(shè)置懸念,使嬰寧在作者布置的疑云迷霧中呈現(xiàn)出神秘莫測的特點。王子服在上元節(jié)的郊野見了嬰寧一面,愛上了這位姑娘,根據(jù)吳生的分析,找到她應(yīng)是不難的。但吳生“探訪既窮,并無蹤緒”,故事一開始就設(shè)置了一個懸念,為嬰寧涂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吳生認(rèn)真探訪而不得,后來隨口撒了一個大謊,王子服卻按照這謊言把嬰寧找到了,此處作者設(shè)置了一個更大的懸念,嬰寧愈加顯得神秘了。

      王子服按照吳生的謊言在西南山中找到嬰寧后,作者便濃墨重彩而又極有層次地對嬰寧愛花、愛笑、純真的性格特點作了多方面的刻畫。首先隨著王子服觀察點的變化,對嬰寧家中之花作了多角度的描寫,以繁花異卉映襯嬰寧如花的容貌,純真的心靈,并借以側(cè)寫主人公愛花的性格特點。其間,作者又點出嬰寧“由東而西,執(zhí)杏花一朵,俯首自簪”,這就將人和花作了有形的聯(lián)系,完全消除了寫花與寫人之間的界隔。在王子服與嬰寧相見的場面里,作者又對嬰寧性格的另一側(cè)面——愛笑,作了淋漓盡致的描寫:嬰寧人未到而笑聲先聞,在相見過程中,她時而“嗤嗤笑不已”,時而“笑不可遏”,受到母親斥責(zé)后“忍笑而立”,但轉(zhuǎn)瞬“復(fù)笑不可仰視”。這一系列關(guān)于笑的描寫,聲態(tài)并作,使嬰寧愛笑的性格得到了最為集中的表現(xiàn)。在這一場面中,作者雖重點寫嬰寧愛笑,但并沒有拋開她愛花的特點,插寫了一句“(嬰寧)顧婢曰:‘視碧桃開未?’”這就使嬰寧的形象保持了完整性,立體性,同時也將前面對花的描寫與此處相見的場面勾連了起來。

      《嬰寧》篇是明顯地以人物刻畫為主,為了在較大的描寫空間里刻畫人物,作者在情節(jié)的縱向開展中不時地作較大幅度的橫向擴展。例如嬰寧之母秦媼在與王子服談話時,逐漸說到嬰、王的婚姻之事,秦媼說:“如甥才貌,何十七歲猶未聘?嬰寧亦無姑家,極相匹敵”。讀到此處,讀者滿以為秦媼會讓王子服將嬰寧帶回成婚,一般作者寫到此處也會乘勢將情節(jié)的發(fā)展引導(dǎo)到偕歸、成婚上去。但蒲松齡在“偕歸”這一情節(jié)的出現(xiàn)已呈必然之勢時,卻不急于情節(jié)的縱向推進(jìn),他讓秦媼接著說出“惜有內(nèi)親之嫌”一句話,將“偕歸”一事輕輕蕩開,又借秦媼說的“舍后有小園,可供消遣”的話,引出了王生、嬰寧園中共話這一極為精彩的場面,情節(jié)發(fā)展的趨勢毫無痕跡地由縱向推進(jìn)改變?yōu)闄M的擴展,為刻畫嬰寧的純真性格創(chuàng)造了較為廣闊的描寫空間。這就把短篇小說傳統(tǒng)的情節(jié)結(jié)構(gòu)的格局打破了,而確立了縱向推進(jìn)與橫向擴展緊密結(jié)合的新的情節(jié)結(jié)構(gòu)的格局。而這,正是作者將人物放在藝術(shù)構(gòu)思的核心地位的結(jié)果。

      在王子服與嬰寧園中共話這一場面里,作者除繼續(xù)刻畫嬰寧愛花、愛笑的性格外,又重點刻畫了嬰寧性格的另一側(cè)面:近乎癡憨的單純天真。王子服拿出上元節(jié)嬰寧遺落的梅花示以相愛之意,嬰寧卻傻乎乎地說:“待郎行時,園中花,當(dāng)喚老奴來,折一巨捆負(fù)送之?!蓖跎嬖V她:他“非愛花,愛拈花之人耳”,嬰寧竟全然不解其中的繾綣之情,說:“葭莩之情,愛何待言。”當(dāng)她得知王子服所說的是“夜共枕席”的夫妻之愛時,仍然了無所悟,“俯思良久,曰:‘我不慣與生人睡。’”甚至要告訴母親“大哥欲我共寢”。幾句對話,幾個細(xì)節(jié),將嬰寧如癡似憨的性格特點刻畫得栩栩如生。至此,嬰寧愛花、愛笑和純真的性格特點已無比鮮明,以后雖又多次寫到嬰寧的愛花愛笑,不過是這種性格特點的進(jìn)一步加強和展示而已。

      王子服將嬰寧領(lǐng)回家里后,母親驚問為誰,王生“以姨女對”。從前邊秦媼與王生姨甥相認(rèn)的情節(jié)看,這本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但王母卻斷然否認(rèn):“我未有姊,何以得甥?”嬰寧說出父為秦氏后,王母又說:“我一姊適秦氏,良確;然殂謝已久,那得復(fù)存?”情節(jié)發(fā)展到此處,直可說是迷霧團(tuán)團(tuán),疑云陣陣,嬰寧這個人物更讓人覺得來路不明、惝恍迷離了。情節(jié)的這種縱向安排,使嬰寧始終象一個謎一樣費人猜詳,直至吳生追述了秦家姑丈與狐精的一段愛情史,謎底才完全揭開。揭開這個謎底之后,再回首前面的情節(jié),就會發(fā)現(xiàn)作者對嬰寧的神異性還在藝術(shù)構(gòu)思的更深處進(jìn)行了虛寫。王子服按照吳生的謊言在西南山中找到了那個“意甚修雅”的里落,見到了那個死去多年的姨母和寤寐思服的嬰寧,而后來吳生“往覘其異”時,卻“廬舍全無,山花零落而已”,王子服看到的一切全都無影無蹤了。

      作者不僅通過情節(jié)縱向開展時的巧妙安排和幾處虛寫,表現(xiàn)嬰寧作為狐精的神異性,而且在小說結(jié)尾處設(shè)計了嬰寧懲治西鄰之子的奇幻情節(jié),又在情節(jié)的橫向擴展中刻畫她作為一個少女的純真?zhèn)€性。嬰寧到了王家后,婆母嫌她“太憨生”,她任情恣意地懲治荒淫無禮的西鄰之子結(jié)果險些兒被逮質(zhì)公堂,經(jīng)過婆母一番封建禮教的訓(xùn)誡,嬰寧“矢不復(fù)笑”,天真爛漫的理想性格消失了。這種性格的悲劇性結(jié)局雖未免使讀者惋惜,卻符合嚴(yán)酷的生活規(guī)律。寫出這種性格的結(jié)局,表現(xiàn)了作者對現(xiàn)實認(rèn)識的深刻精微,也反映出他的憂憤是多么深廣。

      創(chuàng)作背景

      在清代前期,以才子佳人和市井家庭生活為題材的小說空前盛行,小說家的審美趣味從歷史故事和神魔世界更多地轉(zhuǎn)向了現(xiàn)實社會;蒲松齡生在明清易代的亂世,從青年時期便熱衷于記述神仙鬼怪等奇聞異事,他把黑暗的社會現(xiàn)實與個人遭遇的坎坷造成的“孤憤”、“狂癡”的人生態(tài)度融入了作品中,收集民間傳說、以野史佚聞為創(chuàng)作憑借,融入自己的個性創(chuàng)造加工,于康熙十八年(1679)將已有篇章結(jié)集為《聊齋志異》 ;《嬰寧》以清初的山東地區(qū)為創(chuàng)作背景,蒲松齡在民間崇信靈異動物的基礎(chǔ)上,以文學(xué)的手法對民俗加工改造,增加了狐仙的人性魅力;通過對神仙鬼怪常態(tài)性的民情風(fēng)習(xí)作原生態(tài)的描寫,對中國舊的封建制度、封建文化中的落后、迂腐、畸形以至病態(tài)的一面進(jìn)行了批判性的展示和抨擊?!?/p>

      蒲松齡簡介

      清代·蒲松齡的簡介

      蒲松齡

      蒲松齡(1640-1715)字留仙,一字劍臣,別號柳泉居士,世稱聊齋先生,自稱異史氏,現(xiàn)山東省淄博市淄川區(qū)洪山鎮(zhèn)蒲家莊人。出生于一個逐漸敗落的中小地主兼商人家庭。19歲應(yīng)童子試,接連考取縣、府、道三個第一,名震一時。補博士弟子員。以后屢試不第,直至71歲時才成歲貢生。為生活所迫,他除了應(yīng)同邑人寶應(yīng)縣知縣孫蕙之請,為其做幕賓數(shù)年之外,主要是在本縣西鋪村畢際友家做塾師,舌耕筆耘,近40年,直至1709年方撤帳歸家。1715年正月病逝,享年76歲。創(chuàng)作出著名的文言文短篇小說集《聊齋志異》。

      ...〔? 蒲松齡的詩(8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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