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帝臨淄勞耿弇”譯文及注釋
譯文
光武帝來到臨淄,親自慰勞軍隊,群臣都在這里集會。光武帝對耿弇說:“過去韓信擊破歷下而開創(chuàng)漢朝的基業(yè),而今將軍你攻克祝阿而由此發(fā)跡。這兩個地方都是齊國的西部地界,因此你的功勞是足以和韓信相比的。然而韓信襲擊的是已經(jīng)降服的對手,而將軍你卻是獨立戰(zhàn)勝強勁的敵人,取得的功勞要比韓信困難。另外,當(dāng)初田橫烹殺了酈食其,到田橫投降的時候,高帝下詔給衛(wèi)尉酈商,不允許他與田橫為仇。張步以前也殺了伏隆,如果張步來歸降聽命,我也要詔告大司徒伏湛,解除他和張步的冤仇,這兩件事又更加相似。將軍你以前在南陽的時候,就提出這項重大的計策,我曾經(jīng)以為這事無人理解難以實現(xiàn),如今看來,真是有志者事竟成啊!”
注釋
①光武帝:即漢光武劉秀。公元25——57年在位。臨淄:原春秋戰(zhàn)國時齊國的都城。在今山東省臨淄縣。耿弇(yǎn):扶風(fēng)茂陵(今陜西興平)人,字伯昭。劉秀即位后,任建威大將軍,封好畤侯。
②韓信破歷下:漢高帝三年,韓信襲擊歷下軍,平定臨淄。歷下,今山東歷城縣。
③祝阿:地名,故地在今山東長清縣。光武帝建城五年春,張步屯軍祝阿,耿弇率兵討伐,大破張步。后兩軍又戰(zhàn)于臨淄,耿弇攻臨淄。這時光武帝車駕到臨淄,親自勞軍。
④西界:歷下、祝阿都是古時齊、魯?shù)姆纸纾邶R國的西部。
⑤秦末,田儋自立為齊王,割據(jù)舊齊地。后田儋子田橫,立兄田勞子廣為齊王,自己為相。漢王齊邦派酈生去齊勸降,田橫接受,解除歷下軍。韓信便趁其不備襲擊。
⑥勍(qing)敵:即勁敵。實力強大的敵人。
⑦田橫烹酈生:當(dāng)韓信襲歷下時,田橫以為酈生出賣了自己,便將酈生烹殺。酈生,即酈食其。
⑧衛(wèi)尉:即酈商。陳留高陽鄉(xiāng)(今河南杞縣)人。酈食其的弟弟,劉邦即帝位后封信成侯。
⑨“張步”三句:光武帝派光祿大夫伏隆拜張步為東海太守。劉永也遣使立張步為齊王,張步接受劉永的封號,殺了伏隆。大司徒,伏隆的父親伏湛。
⑩“將軍”二句:耿弇在南陽跟從劉秀,自請北收上谷兵,平定漁陽的彭寵,涿郡的張豐,東攻張步,平定齊地。當(dāng)時,劉秀同意了他的策略。
“光武帝臨淄勞耿弇”鑒賞
賞析
這篇百余字的談話精辟短小,特色鮮明。作者先表彰耿弇的功勞,以淮陰侯韓信作襯托;再用“有志者事竟成”激勵之。。
第一句至第三句是文章的第一層,寫光武帝對耿弇削平割據(jù)的戰(zhàn)略構(gòu)想并不以為然,但當(dāng)戰(zhàn)爭開始后耿弇在戰(zhàn)斗中節(jié)節(jié)勝利,使光武帝為之振奮。尤其是當(dāng)耿弇拿下臨淄以后,光武帝深受震動,破例親臨前線勞軍。他對耿軍事上的才能和勝利極為贊賞,可他并不是滔滔不絕空發(fā)議論,而是用簡練生動的事實來說明問題。如:過去用兵如神的韓信,是破歷下開創(chuàng)了漢家基業(yè)的。而今,耿弇卻以攻取祝阿而大顯神威,可以說是和韓信“功足相方”了。過去,韓信平定青州,是“襲擊已降”,借他人之力取勝,而現(xiàn)在耿弇卻憑借自己的才智,“獨拔勍敵”,這就高出韓信一籌了。所以說“其功乃難于信也”。這些事實表明了“長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勝舊人”。這些勝利的取得,恰恰表明了耿弇是個“有志者”,是個非同一般的英雄。作者以歷史和現(xiàn)實來評人論事,既省卻了大段的空泛議論,又達(dá)到了表彰鼓勵耿弇的目的,使人心悅誠服。 [1] 作者以事實為依據(jù),采用對比、襯托的方法,突出了耿弇智勇雙全、功勛卓著。首先,作者用今昔對比,說明韓信“開基”和耿弇“發(fā)跡”皆在戰(zhàn)略要地“齊之西界”。耿弇取得的重大勝利無疑對穩(wěn)定東漢局勢有重大意義,其功勞是足以和韓信相媲美的。歷史上,漢家基業(yè)的創(chuàng)立,是靠韓信這樣一批功臣實現(xiàn)的,而現(xiàn)今的中興,也是由于有耿弇一樣的驍將而成功的。光武帝是感到由衷欣慰的。接著,作者又進(jìn)一步用襯托的方法,突出表彰耿弇的功勞大大超過了韓信,因為韓信雖然勇冠三軍、所向披靡,但他平定齊國時是“襲擊已降”,攻擊的是放下武器的敵人,這算不了什么。而耿弇平定割據(jù)勢力,卻“獨拔勍敵”,靠自己的智勇戰(zhàn)勝比自己強大得多的敵人,所以“其功乃難于信也”,是不容置疑的。作者以韓信這位蓋世英雄作襯托,突出了耿弇的不同凡響。這種贊譽無疑會更加激勵人們的斗志,也達(dá)到了光武帝勞軍的目的。
第四句至第五句為第二層,作者用同類比較的方法,指明歷史上西漢開國皇帝漢高祖劉邦對田橫投降后“詔衛(wèi)慰不聽為仇”,而現(xiàn)在對張步也將采取寬大為懷的政策,“詔大司徒釋其怨”。這一比較,一方面交待了對敵政策,瓦解分化了敵人,同時也隱含著作者炫耀自己是明君賢主的心理。對比和襯托的運用,使文章更加生動感人。
文章層次清楚,結(jié)構(gòu)嚴(yán)謹(jǐn),文字簡短,語言生動。這段談話一共六句三層。前三句為一層,用對比和襯托的手法,表彰耿弇的功績,簡練闡述他不僅和韓信“功足相方”,而且“其功乃難于信”。中間兩句為一層,作者用同類比較的方法回顧歷史,聯(lián)系現(xiàn)今,交待對張步的政策,以分化瓦解敵人。最后一句為一層,盛贊耿弇“有志者事竟成”的精神,結(jié)束談話。這三層緊密相聯(lián),環(huán)環(huán)相扣,不蔓不枝,觀點鮮明。這段談話,語言也異常簡潔, 凝煉, 如對歷史事件, 寥寥數(shù)筆精煉概括, 既不鋪張展開, 也不妄加評論, 省卻大量篇幅, 作到言簡意賅。尤其是“有志者事竟成”一句, 有畫龍點睛之妙, 因此, 至今還是激勵人們克服困難的習(xí)慣用語。
本文只有百余字,但能恰當(dāng)?shù)匾脷v史事實闡明自己的觀點。光武帝首先將耿弇的功業(yè)與西漢名將韓信相比,并且認(rèn)為耿弇攻取祝阿比韓信攻破歷下更難,所以更值得稱頌,這大大地肯定了耿弇的戰(zhàn)功。接著又引證史實,表明只要張步投降,他愿意赦免其罪過。這就進(jìn)一步瓦解了敵軍。
創(chuàng)作背景
公元29年冬,即位四年的東漢光武帝劉秀,為了鞏固新成立的政權(quán),派遣建威將軍耿弇率領(lǐng)大軍討伐割據(jù)青州的軍閥張步。耿弇智勇雙全、指揮有方。他先攻祝阿城,“自旦攻城,未中(午)拔之”;繼而又“聲東擊西”,消滅敵人大批有生力量,先后攻占了巨里城,臨淄城。在“飛矢中弇股”的情況下,他仍身先士卒,率領(lǐng)將士殲滅了敵軍主力部隊,敵人處于土崩瓦解之勢。勝利在望,光武帝親臨臨淄,慰勞耿弇,盛贊其大智大勇,與韓信“功足相方”,而且“難于信也”。光武借此以激勵耿弇,爭取最后的勝利。同時,又把自己處理張步同高祖處理田橫相比,宣布對敵政策,以鼓勵張步認(rèn)清形勢,歸降漢朝。光武帝這一舉動,既鼓舞了士氣,振奮精神,又瓦解了敵軍,有力地促使戰(zhàn)爭的迅速解決。不久,在耿弇的窮追猛打之下,張步不得不“肉袒負(fù)斧锧于軍門”,投降了光武帝。至此,“齊地悉平,割據(jù)勢力被鏟除。”
劉秀簡介
兩漢·劉秀的簡介

劉秀(公元前5年—公元57年3月29日),東漢王朝開國皇帝,廟號“世祖”,謚號“光武皇帝”,中國歷史上著名的政治家、軍事家。新莽末年,海內(nèi)分崩,天下大亂,身為一介布衣卻有前朝血統(tǒng)的劉秀在家鄉(xiāng)乘勢起兵。公元25年,劉秀與更始政權(quán)公開決裂,于河北登基稱帝,為表劉氏重興之意,仍以“漢”為其國號,史稱“東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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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武帝臨淄勞耿弇
車駕至臨溜自勞軍,群臣大會。帝謂弇曰:“昔韓信破歷下以開基,今將軍攻祝阿以發(fā)跡,此皆齊之西界,功足相方。而韓信襲擊已降,將軍獨拔勍敵,其功乃難于信也。又田橫烹酈生,及田橫降,高帝詔衛(wèi)尉,不聽為仇。張步前亦殺伏隆,若步來歸命,吾當(dāng)詔大司徒釋其怨。又事尤相類也。將軍前在南陽,建此大策,常以為落落難合,有志者事竟成也。”
寄歐陽舍人書
鞏頓首再拜,舍人先生:
去秋人還,蒙賜書及所撰先大父墓碑銘。反復(fù)觀誦,感與慚并。夫銘志之著于世,義近于史,而亦有與史異者。蓋史之于善惡,無所不書,而銘者,蓋古之人有功德材行志義之美者,懼后世之不知,則必銘而見之。或納于廟,或存于墓,一也。茍其人之惡,則于銘乎何有?此其所以與史異也。其辭之作,所以使死者無有所憾,生者得致其嚴(yán)。而善人喜于見傳,則勇于自立;惡人無有所紀(jì),則以愧而懼。至于通材達(dá)識,義烈節(jié)士,嘉言善狀,皆見于篇,則足為后法。警勸之道,非近乎史,其將安近?
及世之衰,為人之子孫者,一欲褒揚其親而不本乎理。故雖惡人,皆務(wù)勒銘,以夸后世。立言者既莫之拒而不為,又以其子孫之所請也,書其惡焉,則人情之所不得,于是乎銘始不實。后之作銘者,常觀其人。茍托之非人,則書之非公與是,則不足以行世而傳后。故千百年來,公卿大夫至于里巷之士,莫不有銘,而傳者蓋少。其故非他,托之非人,書之非公與是故也。
然則孰為其人而能盡公與是歟?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無以為也。蓋有道德者之于惡人,則不受而銘之,于眾人則能辨焉。而人之行,有情善而跡非,有意奸而外淑,有善惡相懸而不可以實指,有實大于名,有名侈于實。猶之用人,非畜道德者,惡能辨之不惑,議之不徇?不惑不徇,則公且是矣。而其辭之不工,則世猶不傳,于是又在其文章兼勝焉。故曰,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無以為也,豈非然哉!
然畜道德而能文章者,雖或并世而有,亦或數(shù)十年或一二百年而有之。其傳之難如此,其遇之難又如此。若先生之道德文章,固所謂數(shù)百年而有者也。先祖之言行卓卓,幸遇而得銘,其公與是,其傳世行后無疑也。而世之學(xué)者,每觀傳記所書古人之事,至其所可感,則往往衋然不知涕之流落也,況其子孫也哉?況鞏也哉?其追睎祖德而思所以傳之之繇,則知先生推一賜于鞏而及其三世。其感與報,宜若何而圖之?
抑又思若鞏之淺薄滯拙,而先生進(jìn)之,先祖之屯蹶否塞以死,而先生顯之,則世之魁閎豪杰不世出之士,其誰不愿進(jìn)于門?潛遁幽抑之士,其誰不有望于世?善誰不為,而惡誰不愧以懼?為人之父祖者,孰不欲教其子孫?為人之子孫者,孰不欲寵榮其父祖?此數(shù)美者,一歸于先生。既拜賜之辱,且敢進(jìn)其所以然。所諭世族之次,敢不承教而加詳焉?愧甚,不宣。鞏再拜。
深慮論
慮天下者,常圖其所難而忽其所易,備其所可畏而遺其所不疑。然而,禍常發(fā)于所忽之中,而亂常起于不足疑之事。豈其慮之未周歟?蓋慮之所能及者,人事之宜然,而出于智力之所不及者,天道也。
當(dāng)秦之世,而滅諸侯,一天下。而其心以為周之亡在乎諸侯之強耳,變封建而為郡縣。方以為兵革不可復(fù)用,天子之位可以世守,而不知漢帝起隴畝之中,而卒亡秦之社稷。漢懲秦之孤立,于是大建庶孽而為諸侯,以為同姓之親,可以相繼而無變,而七國萌篡弒之謀。武、宣以后,稍削析之而分其勢,以為無事矣,而王莽卒移漢祚。光武之懲哀、平,魏之懲漢,晉之懲魏,各懲其所由亡而為之備。而其亡也,蓋出于所備之外。唐太宗聞武氏之殺其子孫,求人于疑似之際而除之,而武氏日侍其左右而不悟。宋太祖見五代方鎮(zhèn)之足以制其君,盡釋其兵權(quán),使力弱而易制,而不知子孫卒困于敵國。此其人皆有出人之智、蓋世之才,其于治亂存亡之幾,思之詳而備之審矣。慮切于此而禍興于彼,終至亂亡者,何哉?蓋智可以謀人,而不可以謀天。
良醫(yī)之子,多死于病;良巫之子,多死于鬼。豈工于活人,而拙于謀子也哉?乃工于謀人,而拙于謀天也。古之圣人,知天下后世之變,非智慮之所能周,非法術(shù)之所能制,不敢肆其私謀詭計,而唯積至誠,用大德以結(jié)乎天心,使天眷其德,若慈母之保赤子而不忍釋。故其子孫,雖有至愚不肖者足以亡國,而天卒不忍遽亡之。此慮之遠(yuǎn)者也。夫茍不能自結(jié)于天,而欲以區(qū)區(qū)之智籠絡(luò)當(dāng)世之務(wù),而必后世之無危亡,此理之所必?zé)o者,而豈天道哉!
答蘇武書
子卿足下:
勤宣令德,策名清時,榮問休暢,幸甚幸甚。遠(yuǎn)托異國,昔人所悲,望風(fēng)懷想,能不依依?昔者不遺,遠(yuǎn)辱還答,慰誨勤勤,有逾骨肉,陵雖不敏,能不慨然?
自從初降,以至今日,身之窮困,獨坐愁苦。終日無睹,但見異類。韋韝毳幕,以御風(fēng)雨;羶?nèi)饫覞{,以充饑渴。舉目言笑,誰與為歡?胡地玄冰,邊土慘裂,但聞悲風(fēng)蕭條之聲。涼秋九月,塞外草衰。夜不能寐,側(cè)耳遠(yuǎn)聽,胡笳互動,牧馬悲鳴,吟嘯成群,邊聲四起。晨坐聽之,不覺淚下。嗟乎子卿,陵獨何心,能不悲哉!
與子別后,益復(fù)無聊,上念老母,臨年被戮;妻子無辜,并為鯨鯢;身負(fù)國恩,為世所悲。子歸受榮,我留受辱,命也如何?身出禮義之鄉(xiāng),而入無知之俗;違棄君親之恩,長為蠻夷之域,傷已!令先君之嗣,更成戎狄之族,又自悲矣。功大罪小,不蒙明察,孤負(fù)陵心區(qū)區(qū)之意。每一念至,忽然忘生。陵不難刺心以自明,刎頸以見志,顧國家于我已矣,殺身無益,適足增羞,故每攘臂忍辱,轍復(fù)茍活。左右之人,見陵如此,以為不入耳之歡,來相勸勉。異方之樂,只令人悲,增忉怛耳。
嗟乎子卿,人之相知,貴相知心,前書倉卒,未盡所懷,故復(fù)略而言之。
昔先帝授陵步卒五千,出征絕域。五將失道,陵獨遇戰(zhàn),而裹萬里之糧,帥徒步之師;出天漢之外,入強胡之域;以五千之眾,對十萬之軍;策疲乏之兵,當(dāng)新羈之馬。然猶斬將搴旗,追奔逐北,滅跡掃塵,斬其梟帥,使三軍之士,視死如歸。陵也不才,希當(dāng)大任,意謂此時,功難堪矣。匈奴既敗,舉國興師。更練精兵,強逾十萬。單于臨陣,親自合圍。客主之形,既不相如;步馬之勢,又甚懸絕。疲兵再戰(zhàn),一以當(dāng)千,然猶扶乘創(chuàng)痛,決命爭首。死傷積野,余不滿百,而皆扶病,不任干戈,然陵振臂一呼,創(chuàng)病皆起,舉刃指虜,胡馬奔走。兵盡矢窮,人無尺鐵,猶復(fù)徒首奮呼,爭為先登。當(dāng)此時也,天地為陵震怒,戰(zhàn)士為陵飲血。單于謂陵不可復(fù)得,便欲引還,而賊臣教之,遂使復(fù)戰(zhàn),故陵不免耳。
昔高皇帝以三十萬眾,困于平城。當(dāng)此之時,猛將如云,謀臣如雨,然猶七日不食,僅乃得免。況當(dāng)陵者,豈易為力哉?而執(zhí)事者云云,茍怨陵以不死。然陵不死,罪也;子卿視陵,豈偷生之士而惜死之人哉?寧有背君親,捐妻子而反為利者乎?然陵不死,有所為也,故欲如前書之言,報恩于國主耳,誠以虛死不如立節(jié),滅名不如報德也。昔范蠡不殉會稽之恥,曹沬不死三敗之辱,卒復(fù)勾踐之仇,報魯國之羞,區(qū)區(qū)之心,竊慕此耳。何圖志未立而怨已成,計未從而骨肉受刑,此陵所以仰天椎心而泣血也。
足下又云:“漢與功臣不薄。”子為漢臣,安得不云爾乎?昔蕭樊囚縶,韓彭葅醢,晁錯受戮,周魏見辜。其余佐命立功之士,賈誼亞夫之徒,皆信命世之才,抱將相之具,而受小人之讒,并受禍敗之辱,卒使懷才受謗,能不得展。彼二子之遐舉,誰不為之痛心哉?陵先將軍,功略蓋天地,義勇冠三軍,徒失貴臣之意,剄身絕域之表。此功臣義士所以負(fù)戟而長嘆者也。何謂不薄哉?且足下昔以單車之使,適萬乘之虜。遭時不遇,至于伏劍不顧;流離辛苦,幾死朔北之野。丁年奉使,皓首而歸;老母終堂,生妻去帷。此天下所希聞,古今所未有也。蠻貊之人,尚猶嘉子之節(jié),況為天下之主乎?陵謂足下當(dāng)享茅土之薦,受千乘之賞。聞子之歸,賜不過二百萬,位不過典屬國,無尺土之封,加子之勤。而妨功害能之臣,盡為萬戶侯;親戚貪佞之類,悉為廊廟宰。子尚如此,陵復(fù)何望哉?且漢厚誅陵以不死,薄賞子以守節(jié),欲使遠(yuǎn)聽之臣望風(fēng)馳命,此實難矣,所以每顧而不悔者也。陵雖孤恩,漢亦負(fù)德。昔人有言:“雖忠不烈,視死如歸。”陵誠能安,而主豈復(fù)能眷眷乎?男兒生以不成名,死則葬蠻夷中,誰復(fù)能屈身稽顙,還向北闕,使刀筆之吏弄其文墨邪?愿足下勿復(fù)望陵。
嗟乎子卿,夫復(fù)何言?相去萬里,人絕路殊。生為別世之人,死為異域之鬼。長與足下生死辭矣。幸謝故人,勉事圣君。足下胤子無恙,勿以為念。努力自愛,時因北風(fēng),復(fù)惠德音。李陵頓首。
與韓荊州書
白聞天下談士相聚而言曰:“生不用封萬戶侯,但愿一識韓荊州。”何令人之景慕,一至于此耶!豈不以有周公之風(fēng),躬吐握之事,使海內(nèi)豪俊,奔走而歸之,一登龍門,則聲價十倍!所以龍蟠鳳逸之士,皆欲收名定價于君侯。愿君侯不以富貴而驕之、寒賤而忽之,則三千之中有毛遂,使白得穎脫而出,即其人焉。
白,隴西布衣,流落楚、漢。十五好劍術(shù),遍干諸侯。三十成文章,歷抵卿相。雖長不滿七尺,而心雄萬夫。皆王公大人許與氣義。此疇曩心跡,安敢不盡于君侯哉!
君侯制作侔神明,德行動天地,筆參造化,學(xué)究天人。幸愿開張心顏,不以長揖見拒。必若接之以高宴,縱之以清談,請日試萬言,倚馬可待。今天下以君侯為文章之司命,人物之權(quán)衡,一經(jīng)品題,便作佳士。而君侯何惜階前盈尺之地,不使白揚眉吐氣,激昂青云耶?
昔王子師為豫州,未下車,即辟荀慈明,既下車,又辟孔文舉;山濤作冀州,甄拔三十余人,或為侍中、尚書,先代所美。而君侯亦薦一嚴(yán)協(xié)律,入為秘書郎,中間崔宗之、房習(xí)祖、黎昕、許瑩之徒,或以才名見知,或以清白見賞。白每觀其銜恩撫躬,忠義奮發(fā),以此感激,知君侯推赤心于諸賢腹中,所以不歸他人,而愿委身國士。儻急難有用,敢效微軀。
且人非堯舜,誰能盡善?白謨猷籌畫,安能自矜?至于制作,積成卷軸,則欲塵穢視聽。恐雕蟲小技,不合大人。若賜觀芻蕘,請給紙墨,兼之書人,然后退掃閑軒,繕寫呈上。庶青萍、結(jié)綠,長價于薛、卞之門。幸惟下流,大開獎飾,惟君侯圖之。
宋人及楚人平
外平不書,此何以書?大其平乎己也。何大其平乎己?莊王圍宋,軍有七日之糧爾!盡此不勝,將去而歸爾。于是使司馬子反乘堙而窺宋城。宋華元亦乘堙而出見之。司馬子反曰:“子之國何如?”華元曰:“憊矣!”曰:“何如?”曰:“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司馬子反曰:“嘻!甚矣,憊!雖然,吾聞之也,圍者柑馬而秣之,使肥者應(yīng)客。是何子之情也?”華元曰:“吾聞之:君子見人之厄則矜之,小人見人之厄則幸之。吾見子之君子也,是以告情于子也。”司馬子反曰:“諾,勉之矣!吾軍亦有七日之糧爾!盡此不勝,將去而歸爾。”揖而去之。
反于莊王。莊王曰:“何如?”司馬子反曰:“憊矣!”曰:“何如?”曰:“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莊王曰:“嘻!甚矣,憊!雖然,吾今取此,然后而歸爾。”司馬子反曰:“不可。臣已告之矣,軍有七日之糧爾。”莊王怒曰:“吾使子往視之,子曷為告之?”司馬子反曰:“以區(qū)區(qū)之宋,猶有不欺人之臣,可以楚而無乎?是以告之也。”莊王曰:“諾,舍而止。雖然,吾猶取此,然后歸爾。”司馬子反曰:“然則君請?zhí)幱诖耍颊垰w爾。”莊王曰:“子去我而歸,吾孰與處于此?吾亦從子而歸爾。”引師而去之。故君子大其平乎己也。此皆大 夫也。其稱“人”何?貶。曷為貶?平者在下也。
送天臺陳庭學(xué)序
西南山水,惟川蜀最奇。然去中州萬里,陸有劍閣棧道之險,水有瞿塘、滟滪之虞。跨馬行,則篁竹間山高者,累旬日不見其巔際。臨上而俯視,絕壑萬仞,杳莫測其所窮,肝膽為之悼栗。水行,則江石悍利,波惡渦詭,舟一失勢尺寸,輒糜碎土沉,下飽魚鱉。其難至如此。故非仕有力者,不可以游;非材有文者,縱游無所得;非壯強者,多老死于其地。嗜奇之士恨焉。
天臺陳君庭學(xué),能為詩,由中書左司掾,屢從大將北征,有勞,擢四川都指揮司照磨,由水道至成都。成都,川蜀之要地,揚子云、司馬相如、諸葛武侯之所居,英雄俊杰戰(zhàn)攻駐守之跡,詩人文士游眺飲射賦詠歌呼之所,庭學(xué)無不歷覽。既覽必發(fā)為詩,以紀(jì)其景物時世之變,于是其詩益工。越三年,以例自免歸,會予于京師;其氣愈充,其語愈壯,其志意愈高;蓋得于山水之助者侈矣。
予甚自愧,方予少時,嘗有志于出游天下,顧以學(xué)未成而不暇。及年壯方可出,而四方兵起,無所投足。逮今圣主興而宇內(nèi)定,極海之際,合為一家,而予齒益加耄矣。欲如庭學(xué)之游,尚可得乎?
然吾聞古之賢士,若顏回、原憲,皆坐守陋室,蓬蒿沒戶,而志意常充然,有若囊括于天地者。此其故何也?得無有出于山水之外者乎?庭學(xué)其試歸而求焉?茍有所得,則以告予,予將不一愧而已也!
后廿九日復(fù)上宰相書
三月十六日,前鄉(xiāng)貢進(jìn)士韓愈,謹(jǐn)再拜言相公閣下。
愈聞周公之為輔相,其急于見賢也,方一食三吐其哺,方一沐三握其發(fā)。天下之賢才皆已舉用,奸邪讒佞欺負(fù)之徒皆已除去,四海皆已無虞,九夷八蠻之在荒服之外者皆已賓貢,天災(zāi)時變、昆蟲草木之妖皆已銷息,天下之所謂禮、樂、刑、政教化之具皆已修理,風(fēng)俗皆已敦厚,動植之物、風(fēng)雨霜露之所沾被者皆已得宜,休征嘉瑞、麟鳳龜龍之屬皆已備至,而周公以圣人之才,憑叔父之親,其所輔理承化之功又盡章章如是。其所求進(jìn)見之士,豈復(fù)有賢于周公者哉?不惟不賢于周公而已,豈復(fù)有賢于時百執(zhí)事者哉?豈復(fù)有所計議、能補于周公之化者哉?然而周公求之如此其急,惟恐耳目有所不聞見,思慮有所未及,以負(fù)成王托周公之意,不得于天下之心。如周公之心,設(shè)使其時輔理承化之功未盡章章如是,而非圣人之才,而無叔父之親,則將不暇食與沐矣,豈特吐哺握發(fā)為勤而止哉?維其如是,故于今頌成王之德,而稱周公之功不衰。
今閣下為輔相亦近耳。天下之賢才豈盡舉用?奸邪讒佞欺負(fù)之徒豈盡除去?四海豈盡無虞?九夷、八蠻之在荒服之外者豈盡賓貢?天災(zāi)時變、昆蟲草木之妖豈盡銷息?天下之所謂禮、樂、刑、政教化之具豈盡修理?風(fēng)俗豈盡敦厚?動植之物、風(fēng)雨霜露之所沾被者豈盡得宜?休征嘉瑞、麟鳳龜龍之屬豈盡備至?其所求進(jìn)見之士,雖不足以希望盛德,至比于百執(zhí)事,豈盡出其下哉?其所稱說,豈盡無所補哉?今雖不能如周公吐哺握發(fā),亦宜引而進(jìn)之,察其所以而去就之,不宜默默而已也。
愈之待命,四十馀日矣。書再上,而志不得通。足三及門,而閽人辭焉。惟其昏愚,不知逃遁,故復(fù)有周公之說焉。閣下其亦察之。古之士三月不仕則相吊,故出疆必載質(zhì)。然所以重于自進(jìn)者,以其于周不可則去之魯,于魯不可則去之齊,于齊不可則去之宋,之鄭,之秦,之楚也。今天下一君,四海一國,舍乎此則夷狄矣,去父母之邦矣。故士之行道者,不得于朝,則山林而已矣。山林者,士之所獨善自養(yǎng),而不憂天下者之所能安也。如有憂天下之心,則不能矣。故愈每自進(jìn)而不知愧焉,書亟上,足數(shù)及門,而不知止焉。寧獨如此而已,惴惴焉惟,不得出大賢之門下是懼。亦惟少垂察焉。瀆冒威尊,惶恐無已。愈再拜。
貨殖列傳序
老子曰:“至治之極,鄰國相望,雞狗之聲相聞,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樂其業(yè),至老死不相往來。”必用此為務(wù),挽近世涂民耳目,則幾無行矣。
太史公曰:夫神農(nóng)以前,吾不知已。至若《詩》、《書》所述虞、夏以來,耳目欲極聲色之好,口欲窮芻豢 之味,身安逸樂而心夸矜勢能之榮。使俗之漸民久矣,雖戶說以眇 論,終不能化。故善者因之,其次利道 之,其次教誨之,其次整齊之,最下者與之爭。
夫山西饒材、竹、旄、玉石,山東多魚、鹽、漆、絲、聲色,江南出棻、梓、姜、桂、金、錫、連、丹沙、犀、玳瑁、珠璣、齒、革,龍門、碣石 北多馬、牛、羊、旃、裘、筋、角;銅、鐵則千里往往山出置。此其大較也。皆中國人民所喜好,謠俗被服飲食奉生送死之具也。故待農(nóng)而食之,虞 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此寧有政教發(fā)征期會哉?人各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故物賤之征貴,貴之征賤,各勸其業(yè),樂其事,若水之趨下,日夜無休時,不召而自來,不求而民出之。豈非道之所符,而自然之驗邪?
《周書》 曰:“農(nóng)不出則乏其食,工不出則乏其事,商不出則三寶絕,虞不出則財匱少。”財匱少而山澤不辟 矣。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 也。原大則饒,原小則鮮。上則富國,下則富家。貧富之道,莫之奪予,而巧者有余,拙者不足。故太公望 封于營丘,地潟鹵,人民寡,于是太公勸其女功,極技巧,通魚鹽,則人物歸之, 繦至 而輻湊。故齊冠帶衣履天下,海岱之閑斂袂而往朝焉。其后齊中衰,管子修之,設(shè)輕重九府,則桓公以霸,九合諸侯,一匡天下;而管氏亦有三歸,位在陪臣,富于列國之君。是以齊富強至于威宣 也。
故曰: “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衣食足而知榮辱。”禮生于有而廢于無。故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適其力。淵深而魚生之,山深而獸往之,人富而仁義附焉。富者得執(zhí)益彰,失執(zhí)則客無所之,以而不樂。夷狄益甚。諺曰:“千金之子,不死于市。”此非空言也。故曰:“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壤壤,皆為利往。”夫千乘之王,萬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猶患貧,而況匹夫編戶 之民乎!
報劉一丈書
數(shù)千里外,得長者時賜一書,以慰長想,即亦甚幸矣;何至更辱饋遺,則不才益 將何以報焉?書中情意甚殷,即長者之不忘老父,知老父之念長者深也。
至以“上下相孚,才德稱位”語不才,則不才有深感焉。 夫才德不稱,固自知之矣;至於不孚之病,則尤不才為甚。
且今之所謂孚者,何哉?日夕策馬,候權(quán)者之門。門者故不入,則甘言媚詞,作婦人狀,袖金以私之。即門者持刺入,而主人又不即出見;立廄中仆馬之間,惡氣襲衣袖,即饑寒毒熱不可忍,不去也。抵暮,則前所受贈金者,出報客曰:“相公倦,謝客矣!客請明日來!”即明日, 又不敢不來。夜披衣坐,聞雞鳴,即起盥櫛,走馬抵門;門者怒曰:“為誰?”則曰 :“昨日之客來。”則又怒曰:“何客之勤也?豈有相公此時出見客乎?”客心恥之 ,強忍而與言曰:“亡奈何矣,姑容我入!”門者又得所贈金,則起而入之;又立向所立廄中。 幸主者出,南面召見,則驚走匍匐階下。主者曰:“進(jìn)!”則再拜,故遲不起; 起則上所上壽金。主者故不受,則固請。主者故固不受,則又固請,然後命吏納之。 則又再拜,又故遲不起;起則五六揖始出。出揖門者曰:“官人幸顧我,他日來,幸 無阻我也!”門者答揖。大喜奔出,馬上遇所交識,即揚鞭語曰:“適自相公家來, 相公厚我,厚我!”且虛言狀。即所交識,亦心畏相公厚之矣。相公又稍稍語人曰:“某也賢!某也賢!”聞?wù)咭嘈挠嫿毁澲?/p>
此世所謂上下相孚也,長者謂仆能之乎?前所謂權(quán)門者,自歲時伏臘,一刺之外,即經(jīng)年不往也。閑道經(jīng)其門,則亦掩耳閉目,躍馬疾走過之,若有所追逐者,斯則仆之褊衷,以此長不見怡於長吏,仆則愈益不顧也。每大言曰:“人生有命,吾惟有命,吾惟守分而已。”長者聞之,得無厭其為迂乎?
鄉(xiāng)園多故,不能不動客子之愁。至于長者之抱才而困,則又令我愴然有感。天之與先生者甚厚,亡論長者不欲輕棄之,即天意亦不欲長者之輕棄之也,幸寧心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