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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史·列傳·卷六十九

      李大師、李延壽

      原文

      儒林上

      梁越盧丑張偉梁祚平恆陳奇劉獻之張吾貴劉蘭孫惠蔚族曾孫靈暉馬子結石曜靈暉子萬壽徐遵明董徵李業興子崇祖李鉉馮偉張買奴劉軌思鮑季詳邢峙劉晝馬敬德子元熙

      張景仁權會張思伯張雕武郭遵

      儒者,其為教也大矣,其利物也博矣!以篤父子,以正君臣。開政化之本原,鑿生靈之耳目,百王損益,一以貫之。雖世或污隆,而斯文不墜。自永嘉之后,宇內分崩,禮樂文章,掃地將盡。魏道武初定中原,雖日不暇給,始建都邑,便以經術為先。立太學,置《五經》博士生員千有余人。天興二年春,增國子太學生員至三千人。豈不以天下可馬上取之,不可以馬上臨之?圣達經猷,蓋為遠矣。四年春,命樂師入學習舞,釋菜于先師。明元時,改國子為中書學,立教授博士。太武始光三年春,起太學于城東。后征盧玄、高允等,而令州郡各舉才學。于是人多砥尚,儒術轉興。獻文天安初,詔立鄉學,郡置博士二人,助教二人,學生六十人。后詔大郡立博士二人,助教四人,學生一百人;次郡立博士二人,助教二人,學生八十人;中郡立博士一人,助教二人,學生六十人;下郡立博士一人,助教一人,學生四十人。太和中,改中書學為國子學,建明堂、辟雍,尊三老五更,又開皇子之學。及遷都洛邑,詔立國子、太學、四門小學。孝文欽明稽古,篤好墳籍,坐輿據鞍,不忘講道。劉芳、李彪諸人以經書進,崔光、邢巒之徒以文史達。其余涉獵典章,閑集詞翰,莫不縻以好爵,動貽賞眷。于是斯文郁然,比隆周、漢。宣武時,復詔營國學。樹小學于四門,大選儒生以為小學博士,員四十人。雖黌宇未立,而經術彌顯。時天下承平,學業大盛,故燕、齊、趙、魏之間,橫經著錄,不可勝數。大者千余人,小者猶數百。州舉茂異,郡貢孝廉,對揚王庭,每年逾眾。神龜中,將立國學,詔以三品以上,及五品清官之子以充生選。未及簡置,仍復停寢。正光三年,乃釋奠于國學,命祭酒崔光講《孝經》,始置國子生三十六人。暨孝昌之后,海內淆亂,四方校學,所存無幾。

      齊神武生于邊朔,長于戎馬,杖義建旗,掃清區縣。因魏氏喪亂,屬爾硃殘酷,文章咸蕩,禮樂同奔,弦歌之音且絕,俎豆之容將盡。永熙中,孝武復釋奠于國學,又于顯陽殿詔祭酒劉欽講《孝經》,黃門李郁說《禮記》,中書舍人盧景宣講《大戴禮夏小正》篇,復置生七十二人。及永熙西遷,天平北徙,雖庠序之制,有所未遑,而儒雅之道,遽形心慮。時初遷都于鄴,國子置生三十六人。至興和、武定之間,儒業復盛矣。始天平中,范陽盧景裕同從兄仲禮于本郡起逆,齊神武免其罪,置之賓館,以經教授太原公以下。及景裕卒,又以趙郡李同軌繼之。二賢并大蒙恩遇,待以殊禮。同軌云亡,復征中山張雕武、勃海李鉉、刁柔、中山石曜等遞為諸子師友。及天保、大寧、武平之朝,亦引進名儒,授皇太子、諸王經術。然爰自始基,暨于季世,唯濟南之在儲宮,性識聰敏,頗自砥礪,以成其美。自余多驕恣傲狠,動違禮度,日就月將,無聞焉爾。鏤冰雕朽,迄用無成,蓋有由焉。夫帝王子孫,習性驕逸。況義方之情不篤,邪僻之路競開,自非得自生知,體包上智。而內縱聲色之娛,外多犬馬之好,安能入則篤行,出則友賢者也?徒有師傅之資,終無琢磨之實。貴游之輩,飾以明經,可謂稽山竹箭,加之括羽,俯拾青紫,斷可知焉。而齊氏司存,或失其守;師保疑丞,皆賞勛舊;國學博士,徒有虛名。唯國子一學,生徒數十人耳。胄子以通經進仕者,唯博陵崔子發、廣平宋游卿而已。自外莫見其人。幸朝章寬簡,政綱疏闊,游手浮惰,十室而九。故橫經受業之侶,遍于鄉邑;負笈從宦之徒,不遠千里。入閭里之內,乞食為資,憩桑梓之陰,動逾十數。燕、趙之俗,此眾尤甚焉。齊制,諸郡并立學,置博士、助教授經。學生俱久差逼充員,士流及豪富之家,皆不從調。備員既非所好,墳籍固不開懷。又多被州郡官人驅使,縱有游惰,亦不檢察。皆由上非所好之所致也。諸郡俱得察孝廉,其博士、助教及游學之徒通經者,推擇充舉。射策十條,通八以上,聽九品出身,其尤異者,亦蒙抽擢。

      周文受命,雅重經典。于時西都板蕩,戎馬生郊。先生之舊章,往圣之遺訓,掃地盡矣!于是求闕文于三古,得至理于千載,黜魏、晉之制度,復姬旦之茂典。盧景宣學通群藝,修五禮之缺;長孫紹遠才稱洽聞,正六樂之壞。由是朝章漸備,學者向風。明皇纂歷,敦尚學藝,內有崇文之觀,外重成均之職。握素懷鉛,重席解頤之士,間出于朝廷;員冠方領,執經負笈之生,著錄于京邑。濟濟焉,足以逾于向時矣。洎保定三年,帝乃下詔尊太保燕公為三老。帝于是服兗冕,乘碧輅,陳文物,備禮容,清蹕而臨太學,袒割以食之,奉觴以酳之。斯固一世之盛事也。其后命輶軒而致玉帛,征沈重于南荊。及定山東,降至尊而勞萬乘,待熊安生以殊禮。是以天下慕向,文教遠覃。衣儒者之服,挾先王之道,開黌舍,延學徒者比肩;勵從師之志,守專門炎業,辭親戚,甘勤苦者成市。雖通儒盛業,不逮魏、晉之臣,而風移俗變,抑亦近代之美也。

      自正朔不一,將三百年,師訓紛綸,無所取正。隋文膺期纂歷,平一寰宇,頓天鋼以掩之,賁旌帛以禮之,設好爵以縻之,于是四海九州,強學待問之士,靡不畢集焉。天子乃整萬乘,率百僚,遵問道之儀,觀釋奠之禮。博士罄縣河之辯,侍中竭重席之奧。考正亡逸,研核異同,積滯群疑,渙然冰釋。于是超擢奇俊,厚賞諸儒。京邑達乎四方,皆啟黌校。齊魯趙魏,學者尤多。負笈追師,不遠千里,講誦之聲,道路不絕。中州之盛,自漢魏以來,一時而已。及帝暮年,精華稍竭,不悅儒術,專尚刑名,執政之徒,咸非篤好。暨仁壽間,遂廢天下之學,唯存國子一所,弟子七十二人。煬帝即位,復開庠序,國子、郡縣之學,盛于開皇之初。徽辟儒生,遠近畢至。使相與講論得失于東都之下,納言定其差次,一以聞奏焉。于時,舊儒多已凋亡,惟信都劉士元、河間劉光伯拔萃出類,學通南北,博極今古,后生鉆仰。所制諸經義疏,縉紳咸師宗之。既而外事四夷,戎馬不息,師徒怠散,盜賊群起。禮義不足以防君子,刑罰不足以威小人,空有建學之名,而無弘道之實。其風漸墜,以至滅亡。方領矩步之徒,亦轉死溝壑,凡有經籍,因此湮沒于煨燼矣。遂使后進之士,不復聞《詩書》之言,皆懷攘竊之心,相與陷于不義。《傳》曰:“學者將殖,不學者將落。”然則盛衰是系,興亡攸在,有國有家者,可不慎歟!

      漢世,鄭玄并為眾經注解,服虔、何休,各有所說。玄《易》、《詩》、《書》、《禮》、《論語》、《孝經》,虔《左氏春秋》,休《公羊傳》,大行于河北。王肅《易》,亦間行焉。晉世,杜預注《左氏》。預玄孫坦,坦弟驥,于宋朝并為青州刺史,傳其家業,故齊地多習之。

      自魏末,大儒徐遵明門下講鄭玄所注《周易》。遵明以傳盧景裕及清河崔瑾。景裕傳權會、郭茂。權會早入鄴都,郭茂恆在門下教授,其后能言《易》者,多出郭茂之門。河南及青齊之間,儒生多講王輔嗣所注,師訓蓋寡。

      齊時,儒士罕傳《尚書》之業,徐遵明兼通之。遵明受業于屯留王聰,傳授浮陽李周仁及勃海張文敬、李鉉、河間權會,并鄭康成所注,非古文也。下里諸生,略不見孔氏注解。武平末,劉光伯、劉士元始得費甝《義疏》,乃留意焉。

      其《詩》、《禮》、《春秋》,尤為當時所尚,諸生多兼通之。

      《三禮》并出遵明之門。徐傳業于李鉉、祖俊、田元鳳、馮傳、紀顯敬、呂黃龍、夏懷敬。李鉉又傳授刁柔、張買奴、鮑季詳、邢峙、劉晝、熊安生。安生又傳孫靈暉、郭仲堅、丁恃德。其后生能通《禮經》者,多是安生門人。諸生盡通《小戴禮》。于《周儀禮》兼通者,十二三焉。通《毛詩》者,多出于魏朝劉獻之。獻之傳李周仁。周仁傳董令度、程歸則。歸則傳劉敬和、張思伯、劉軌思。其后能言《詩》者,多出二劉之門。河北諸儒能通《春秋》者,并服子慎所注,亦出徐生之門。張買奴、馬敬德、邢峙、張思伯、張奉禮、張彫、劉晝、鮑長宣、王元則并得服氏之精微。又有衛覬、陳達、潘叔虔,雖不傳徐氏之門,亦為通解。又有姚文安、秦道靜,初亦學服氏,后兼更講杜元凱所注。其河外儒生,俱伏膺杜氏。其《公羊》、《谷梁》二傳,儒者多不厝懷。《論語》、《孝經》,諸學徒莫不通講。諸儒如權會、李欽、刁柔、熊安生、劉軌思、馬敬德之徒,多自出義疏。雖曰專門,亦皆相祖習也。

      大抵南北所為章句,好尚互有不同。江左,《周易》則王輔嗣,《尚書》則孔安國,《左傅》則杜元凱。河洛,《左傳》則服子慎,《尚書》、《周易》則鄭康成。《詩》則并主于毛公,《禮》則同遵于鄭氏。南人約簡,得其英華;北學深蕪,窮其枝葉。考其終始,要其會歸,其立身成名,殊方同致矣。

      自魏梁越已下,傳授講議者甚眾,今各依時代而次,以備《儒林》云爾。

      梁越,字玄覽,新興人也。博通經傳,性純和。魏初,為《禮經》博士。道武以其謹厚,遷上大夫,令授諸皇子經書。明元初,以師傅恩,賜爵祝阿侯,出為雁門太守。獲白雀以獻,拜光祿大夫,卒。

      盧丑,昌黎徒何人也。襄城王魯元之族也。太武監國,丑以博學入授經。后以師傅舊恩,賜爵濟陰公。位尚書,加散騎常侍,卒于河內太守。

      張偉,字仲業,太原中都人也。學通諸經。鄉里受業者,常數百人。儒謹泛納。雖有頑固,問至數十,偉告喻殷勤,曾無慍色。常依附經典,教以孝悌,門人感其仁化,事之如父。性清雅,非法不言。太武時,與高允等俱被辟命,授中書博士,累遷為中書侍郎,本國大中正。使酒泉慰勞沮渠無諱,又使宋,賜爵成皋子。出為營州刺史,進爵建安公。卒,贈并州刺史,謚曰康。

      梁祚,北地泥陽人也。父邵,皇始二年歸魏,位濟陽太守。至祚,居趙郡。祚篤志好學,歷習經典,尤善《公羊春秋》、鄭氏《易》,常以教授。有儒者風,而無當世之才。與幽州別駕平恆有舊,恆時請與論經史。辟秘書中散,稍遷秘書令,為李所排擯,退為中書博士。后出為統萬鎮司馬,征為散令。撰并陳壽《三國志》,名曰《國統》。又作《代都賦》,頗行于世。清貧守素,不交勢貴,卒。子元吉,有父風。

      平恆,字繼叔,燕郡薊人也。祖視、父儒,并仕慕容為通宦。恆耽勤讀誦,多通博聞。自周以降,暨于魏世,帝王傳代之由,貴臣升降之緒,皆撰品第,商略是非,號曰《略注》,合百余篇。安貧樂道,不以屢空改操。征為中書博士。久之,出為幽州別駕。廉貞寡欲,不營資產,衣食至常不足,妻子不免饑寒。后遷秘書丞。時高允為監,河間邢祐、北平陽嘏、河東裴宗、廣平程駿、金城趙元順等為著作郎。允每稱博通經籍,無過恆也。

      恆三子,并不率父業,好酒自棄。恆常忿其世衰,植杖巡舍,側崗而哭。不為營事婚宦,任意官娶,曰:“此輩會是衰頓,何煩勞我!’故仕娉濁碎,不得及其門流。別構精廬,并置經籍于中,一奴自給,妻子莫得而往,酒食亦不與同。時有珍美,呼時老東安公刁雍等共飲啖之,家人無得嘗焉。太和十年,以恆為秘書令,而固請為郡,未受而卒。贈幽州刺史、都昌侯,謚曰康。

      陳奇,字脩奇,河北人也。少孤貧,而奉母至孝。齠祇聰識,有夙成之美。愛玩經典,常非馬融、鄭玄解經失旨。志在著述《五經》。始注《孝經》、《論語》,頗傳于世,為縉紳所稱。與河間邢祐同召赴京。時秘書省游雅素聞其名,始頗好之,引入秘省,欲授以史職。后與奇論典誥,至《易訟卦》“天與水違行”,雅曰:“自蔥嶺以西,水皆西流,推此而言,自蔥嶺西,豈東向望天哉?”雅性護短,因以為嫌。嘗眾辱奇,或爾汝之,或指為小人。奇曰:“公身為君子,奇身且小人。”雅曰:“君言身且小人,君祖父是何人也?”奇曰:“祖,燕東部侯厘。”雅質奇曰:“侯厘何官也?”奇曰:“昔有云師、火正、鳥師之名,以斯而言,世革則官異,時易則禮變。公為皇魏東宮內侍長,竟何職也?”先是,敕以奇付雅,令銓補秘書。雅既惡之,遂不復敘用焉。

      奇冗散數年,高允每嘉其遠致,稱奇通識,非凡學所及。允微勸雅曰:“君朝望具瞻,何為與野儒辯簡牘章句!”雅謂允有私于奇,曰:“君寧黨小人也?”乃取奇注《論語》、《孝經》,燒于庭內。奇曰:“公貴人,不乏樵薪,何乃燃奇《論語》!”雅愈怒,因告京師后生,不聽傳授。而奇無降志,亦評雅之失。雅制昭皇太后碑文,論后名字之美,比諭前魏之甄后。奇刺發其非,遂聞于上。詔下司徒檢對,雅有屈焉。

      有人為謗書,多怨時之言,頗稱奇不得志。雅乃諷在事云,此書言奇不遂,當是奇假人為之。如依律文,造謗書者,皆及孥戮。遂抵奇罪。時司徒、平原王陸麗知奇見枉,惜其才學,故得遷延經年,冀得寬宥。獄成,竟致大戮,遂及其家。奇于《易》尤長,在獄嘗自筮。卦未及成,乃攬破而嘆曰:“吾不度來年冬季。”及奇受害,如其所占。奇初被召,夜夢星墜壓腳。明而告人曰:“星則好風,星則好雨,夢星壓腳,必無善征。但時命峻切,不敢不赴耳。”

      奇外生常矯之,仕歷郡守。奇所注《論語》矯之傳掌,未能行于世。其義多異鄭玄,往往與司徒崔浩同。

      劉獻之,博陵饒陽人也。少而孤貧,雅好《詩》《傳》。曾受業于勃海程玄,后遂博觀眾籍。見名法之言,掩卷而笑曰:“若使楊、墨之流,不為此書,千載誰知其小也?”曾謂其所親曰:“觀屈原《離騷》之作,自是狂人,死其宜矣。孔子曰‘無可無不可’,實獲我心。”時人有從獻之學者,獻之輒謂之曰:“人之立身,雖百行殊涂,準之四科,要以德行為首。子若能入孝出悌,忠信仁讓,不待出戶,天下自知。儻不能然,雖復下帷針股,躡屩從師,正可博聞多識,不過為土龍乞雨,眩惑將來。其于立身之道,有何益乎?孔門之徒,初亦未悟,見皋魚之嘆,方乃歸而養親。嗟乎!先達何自覺之晚也?”由是四方學者,莫不高其行義,希造其門。

      獻之善《春秋》、《毛詩》。每講《左氏》,盡隱公八年便止,云:“義例已了,不復須解。”由是弟子不能究竟其說。后本郡逼舉孝廉,至京稱病而還。孝文幸中山,詔徵典內校書。獻之喟然嘆曰:“吾不如莊周散木遠矣,一之謂甚,其可再乎!”固以疾辭。時中山張吾貴與獻之齊名,四海皆稱儒宗。吾貴每一講唱,門徒千數,其行業可稱者寡。獻之著錄,數百而已,皆通經之士。于是有識者辨其優劣。

      魏承喪亂之后,《五經》大義,雖有師說,而海內諸生,多有疑滯,咸決于獻之。六藝之文,雖不悉注,所標宗旨,頗異舊義。撰《三禮大義》四卷,《三傳略例》三卷,注《毛詩序義》一卷,行于世。并立《章句疏》二卷。注《涅槃經》,未就而卒。四子:放古、爰古、參古、脩古。

      張吾貴,字吳子,中山人也。少聰慧口辯,身長八尺,容貌奇偉。年十八,本郡舉為太學博士。吾貴先未多學,乃從酈詮受《禮》,牛天祐受《易》。詮、祐粗為開發而已,吾貴覽讀一遍,便即別構戶牖,世人競歸之。曾在夏學,聚徒千數,而不講《傳》。生徒竊云:“張生之于《左氏》,似不能說。”吾貴聞之,謂曰:“我今夏講暫罷,后當說《傳》。君等來日,皆當持本。”生徒怪之而已。吾貴詣劉蘭,蘭遂為講《傳》。三旬之中,吾貴兼讀杜、服,隱括兩家,異同悉舉。諸生后集,便為講之,義例無窮,皆多新異,蘭仍伏聽。學者以此益奇之。而辯能飾非,好為詭說,由是業不久傳。而氣陵牧守,不屈王侯,竟不仕而終。

      劉蘭,武邑人也。年三十余,始入小學書《急就篇》。家人覺其聰敏,遂令從師。受《春秋》、《詩》、《禮》于中山王保安。家貧,無以自資,且耕且學。三年之后,便白其兄,求講說。其兄笑而聽之,為立黌舍,聚徒二百。蘭讀《左氏》,五日一遍,兼能《五經》。先是,張吾貴以聰辯過人,其所解說,不本先儒之旨。唯蘭推《經》、《傳》之由,本注者之意,參以緯候及先儒舊事,甚為精悉。自后《經》義審博,皆由于蘭。蘭又明陰陽,博物多識,故為儒者所宗。

      瀛州刺史裴植,征蘭講書于州南館。植為學主,故生徒甚盛,海內稱焉。又特為中山王英所重。英引在館,令授其子熙、誘、略等。蘭學徒前后數千,成業者眾。而排毀《公羊》,又非董仲舒,由是見譏于世。為國子助教。靜坐讀書,有人叩門,蘭命引入,葛巾單衣,入與蘭坐,謂曰:“君自是學士,何為每見毀辱?理義長短,竟在誰?而過無禮見陵也!今欲相召,當與君正之。”言終而出,蘭少時患死。

      孫惠蔚,武邑武遂人也。年十五,粗通《詩》、《書》及《孝經》、《論語》。十八,師董道季講《易》。十九,師程玄讀《禮經》及《春秋三傳》。周流儒肆,有名于冀方。太和初,郡舉孝廉,對策于中書省。時中書監高閭因相談薦,俄為中書博士,轉皇宗博士。閭被敕理定雅樂,惠蔚參其事。及樂成,閭上疏請集朝士于太樂,共研是非。秘書令李彪,自以才辯,立難于其前。閭命惠蔚與彪抗論,彪不能屈。黃門侍郎張彝,常與游處,每表疏論事,多參訪焉。十七年,孝文南征,上議告類之禮。及太師馮熙薨,惠蔚監其喪禮。上書,令熙未冠之子,皆服成人服。惠蔚與李彪以儒學相知,及彪位至尚書,惠蔚仍太廟令。孝文曾從容言曰:“道固既登龍門,而孫蔚猶沈涓澮,朕常以為負矣。”雖久滯小官,深體通塞,無孜孜之望,儒者以是尚焉。二十二年,侍讀東宮。先是,七廟以平文為太祖。孝文議定祖宗,以道武為太祖。祖宗雖定,然昭穆未改。及孝文崩,將祔神主于廟。侍中崔光兼太常卿,以太祖既改,昭穆以次而易。兼御史中尉、黃門侍郎邢巒,以為太祖雖改,昭穆仍不應易,乃立彈草,欲按奏光。光謂惠蔚曰:“此乃禮也,而執法欲見彈劾,思獲助于碩學。”惠蔚曰:“此深得禮變。”尋為書以與光,贊明其事。光以惠蔚書呈宰輔,乃召惠蔚與巒庭議得失。尚書令王肅又助巒,而巒理終屈,彈事遂寢。

      宣武即位之后,仍在左右,敷訓經典。自冗從仆射遷秘書丞、武邑郡中正。惠蔚既入東觀,見典籍未周。及閱舊典,先無定目,新故雜糅,首尾不全,有者累袠數十,無者曠年不寫。或篇第剝落,始末淪殘,或文壞字誤,謬爛相屬。卷目雖多,全定者少。請依前丞盧昶所撰甲乙新錄,欲裨殘補闕,損并有無,校練句讀,以為定本,次第均寫,永為常式。其省先無本者,廣加推尋,搜求令足。然經記浩博,諸子紛綸,部帙既多,章第紕繆,當非一二校書,歲月可了。求令四門博士及在京儒生四十人,在秘書省專精校考,參定字義。詔許之。

      后為黃門侍郎,代崔光為著作郎。才非文史,無所撰著。遷國子祭酒、秘書監,仍知史事。延昌三年,追賞講定之勞,封棗強縣男。明帝初,出為濟州刺史。還京,除光祿大夫。魏初已來,儒生寒宦,惠蔚最為顯達。先單名蔚,正始中,侍講禁內,夜論佛經,有愜帝旨,詔使加“惠”,號惠蔚法師焉。卒于官,贈瀛州刺史,謚曰戴。子伯禮襲封。

      伯禮善隸書,位國子博士。惠蔚族曾孫靈暉。

      靈暉少明敏,有器度。得惠蔚手錄章疏,研精尋問,更求師友,《三禮》、《三傳》,皆通宗旨。然始就鮑季詳、熊安生質問疑滯,其所發明,熊、鮑無以異也。舉冀州秀才,射策高第。仕齊,累至國子博士,授南陽王綽府諮議參軍。綽除定州刺史,仍隨綽之鎮。所為猖蹶,靈暉唯默默憂悴,不能諫止。綽表請靈暉為王師,以管記馬子結為諮議。朝廷以王師三品,奏啟不合。后主于啟下手詔云:“但用之。”儒者甚以為榮。綽除大將軍,靈暉以王師領大將軍司馬。綽誅,停廢。從綽死后,每至七日至百日,靈暉恆為綽請僧設齋行道。齊亡,卒。

      馬子結者,其先扶風人,世仕涼土,魏太和中入洛。父祖俱清官。子結及兄子廉、子尚三人,皆涉文學。陽休之牧西兗,子廉、子尚、子結與諸朝士各有贈詩。陽總為一篇酬答。詩云:“三馬皆白眉”者也。子結為南陽王綽管記,隨綽定州。綽每出游獵,必令子結走馬從禽。子結既儒緩,衣垂帽落,或叫或啼,令騎驅之,非墜馬不止。綽以為笑。由是漸見親狎,啟為諮議焉。

      石曜字白曜,中山安善人。亦以儒學進,居官清儉。武平中,為黎陽郡守。時丞相咸陽王世子斛律武都出為兗州刺史,性貪暴。先過衛縣,令丞以下,斂絹數千疋遺之。至黎陽,令左右諷動曜及縣官。曜手持一絹謂武都曰:“此是老石機杼,聊以奉贈。自此以外,并須出于吏人。吏人之物,一毫不敢輒犯。”武都亦知曜清素純儒,笑而不責。曜著《石子》十卷,言甚淺俗。位終譙州刺史。

      靈暉子萬壽,字仙期,一字遐年。聰識機警,博涉經史,善屬文,美譚笑。在齊,仕為陽休之開府行參軍。及隋文帝受禪,滕穆王引為文學。坐衣冠不整,配防江南。行軍總管宇文述,召典軍書。萬壽本自書生,從容文雅,一旦從軍,郁郁不得志。為五言詩贈京邑知友。詩至京,盛為當時吟誦,天下好事者,多書壁上而玩之。后歸鄉里,十余年不得調。仁壽初,拜豫章王長史,非其好也。王轉封于齊,即為齊王文學。當時,諸王官屬,多被夷滅,由是彌不自安,因謝病免。久之,授大理司直,卒于官。有集十卷,行于世。

      徐遵明,字子判,華陰人也。幼孤,好學,年十七,隨鄉人毛靈和等詣山東求學。至上黨,乃師屯留王聰,受《毛詩》、《尚書》、《禮記》。一年,便辭聰游燕、趙,師事張吾貴。吾貴門徒甚盛。遵明伏膺數月,乃私謂友人曰:“張生名高而義無檢格,凡所講說,不愜吾心。請更從師。”遂與平原田猛略就范陽孫買德。受業一年,復欲去之。猛略謂遵明曰:“君年少從師,每不終業,如此用意,終恐無成。”遵明乃指其心曰:“吾今知真師所在矣,正在于此。”乃詣平原唐遷,居于蠶舍,讀《孝經》、《論語》、《毛詩》、《尚書》、《三禮》。不出門院,凡經六年,時彈箏吹笛,以自娛慰。又知陽平館陶趙世業家有《服氏春秋》,是晉世永嘉舊寫。遵明乃往讀之,復經數載。因手撰《春秋義章》,為三十卷。

      是后教授門徒,每臨講坐,先持執疏,然后敷講。學徒至今,浸以成俗。遵明講學于外,二十余年,海內莫不宗仰。頗好聚斂,與劉獻之、張吾貴皆河北聚徒教授,懸納絲粟,留衣物以待之,名曰影質,有損儒者之風。遵明見鄭玄《論語序》云“書以八寸策”,誤作“八十宗”,因曲為之說。其僻也皆如此。獻之、吾貴又甚焉。遵明不好京輦,以兗州有舊,因徙屬焉。元顥入洛,任城太守李湛將舉義兵,遵明同其事。夜至人間,為亂兵所害。永熙二年,遵明弟子通直散騎侍郎李業興表求加策命,卒無贈謚。

      董徵,字文發,頓丘衛國人也。身長七尺二寸,好古學,尚雅素。年十七,師清河監伯陽受《論語》、《毛詩》、《春秋》、《周易》,河內高望崇受《周官》,后于博陵劉獻之遍受諸經。數年之中,大義精練,講授生徒。太和末,為四門小學博士。后宣武詔徵入IY華宮,令孫惠蔚問以《六經》。仍詔徵教授京兆、清河、廣平、汝南四王。后累遷安州刺史。徵因述職,路次過家,置酒高會,大享邑老。乃言曰:“腰龜返國,昔人稱榮,仗節還家,云胡不樂。”因誡二三子弟曰:“此之富貴,匪自天降,乃勤學所致耳。”時人榮之。入為司農少卿、光祿大夫,后以老解職。永熙二年,卒。孝武帝以徵昔授學業,故優贈儀同三司、尚書左仆射、相州刺史,謚曰文烈。子仲曜。

      李業興,上黨長子人也。祖虬、父玄紀,并以儒學舉孝廉。玄紀卒于金鄉令。業興少耿介志學,晚乃師事徐遵明于趙、魏之間。時有漁陽鮮于靈馥亦聚徒教授,而遵明聲譽未高,著錄尚寡。業興乃詣靈馥黌舍,類受業者。靈馥乃謂曰:“李生久逐羌博士,何所得也?”業興默爾不言。及靈馥說《左傳》,業興問其大義數條,靈馥不能對。于是振衣而起曰:“羌弟子正如此耳!”遂便徑還。自此,靈馥生徒傾學而就遵明。學徒大盛,業興之為也。

      后乃博涉百家,圖緯、風角、天文、占候,無不討練。尤長算歷。雖在貧賤,常自矜負,若禮待不足,縱于權貴,不為之屈。后為王遵業門客。舉孝廉,為校書郎。以世行趙匪歷,節氣后辰下算。延昌中,業興乃為《戊子元歷》上之。于時屯騎校尉張洪、蕩寇將軍張龍詳等九家,各獻新歷。宣武詔令共為一歷。洪等后遂共推業興為主,成《戊子歷》,正光三年,奏行之。業興以殷歷甲寅,黃帝辛卯,徒有積元,術數亡缺。又修之,各為一卷,傳于世。建義初,敕典儀注。未幾,除著作郎。永安三年,以前造歷之勛,賜爵長子伯。后以孝武帝登極之初,豫行禮事,封屯留縣子,除通直散騎常侍。永熙三年二月,孝武帝釋奠,業興與魏季景、溫子升、竇瑗為摘句。后入為侍讀。

      遷鄴之始,起部郎中辛術奏:“今皇居徙御,百度創始,營構一興,必宜中制。李業興碩學通儒,博聞多識,萬門千戶,所宜詢訪。今求就之披圖案記,考定是非,參古雜今,折中為制。”詔從之。于時尚書右仆射、營構大匠高隆之被詔繕修三署樂器、衣服及百戲之屬,乃奏請業興共事。

      天平四年,與兼散騎常侍李諧、兼吏部郎盧元明使梁。梁散騎常侍硃異問業興曰:“魏洛中委粟山是南郊邪?圓丘邪?”業興曰:“委粟是圓丘,非南郊。”異曰:“比聞郊、丘異所,是用鄭義。我此中用王義。”業興曰:“然。洛京郊丘之處,用鄭解。”異曰:“若然,女子逆降傍親,亦從鄭以不?”業興曰:“此之一事,亦不專從。若卿此間用王義,除禫應用二十五月,何以王儉《喪禮》,禫用二十七月也?”異遂不答。業興曰:“我昨見明堂,四柱方屋,都無五九之室,當是裴頠所制。明堂上圓下方,裴唯除室耳,今此上不圓,何也?”異曰:“圓方俗說,經典無文,何怪于方。”業興曰:“圓方之言,出處甚明,卿自不見。見卿錄梁主《孝經義》亦云‘上圓下方’,卿言豈非自相矛盾?”異曰:“若然,圓方竟出何經?”業興曰:“出《孝經援神契》。”異曰:“緯候之書,何可信也!”業興曰:“卿若不信,《靈威仰》、《葉光紀》之類,經典亦無出者,卿復信不?”異不答。梁武問業興:“《詩·周南》,王者之風,系之周公;《召南》,仁賢之風,系之召公。何名為系?”業興對曰:“鄭注《儀禮》云:昔太王、王季居于岐陽,躬行《召南》之教以興王業。及文王行今《周南》之教以受命,作邑于酆。文王為諸侯之地所化之國,今既登九五之尊,不可復守諸侯之地,故分封二公,名為系。”梁武又問:“《尚書》‘正月上日,受終文祖’,此時何正?”業興對曰:“此夏正月。”梁武言:“何以得知?”業興曰:“案《尚書中候運衡篇》云‘日月營始’,故知夏正。”又問:“堯時以前,何月為正?”業興對曰:“自堯以上,書典不載,實所不知。”梁武又云:“‘寅賓出日’,是正月,‘日中星鳥,以殷仲春’,即是二月。此出《堯典》,何得云堯時不知用何正?”業興對曰:“雖三正不同,言時節者,皆據夏時正月。《周禮》:‘仲春二月,會男女之無夫家者。’雖自周書,月亦夏時。堯之日月,亦當如此。但所見不深,無以辯析明問。”梁武又曰:“《禮》:原壤母死,叩木而歌。孔子圣人,而與壤為友?”業興對曰:“孔即自解,言親者不失其親,故者不失其故。”又問:“壤何處人?”對曰:“《注》云:原壤,孔子幼之舊故。是魯人。”又問:“原壤不孝,有逆人倫,何以存故舊之小節,廢不孝之大罪?”對曰:“原壤所行,事自彰著,幼少之交,非是今始。既無大故,何容棄之?”又問:“孔子圣人,何以書原壤之事,垂法萬代?”業興對曰:“此是后人所錄,非孔子自制,猶合葬于防。如此之比,《禮記》之中,動有百數。”又問:“《易》有太極,極是有無?”業興對曰:“所傳太極是有。”還,兼散騎常侍,加中軍大將軍。

      業興家世農夫,雖學殖,而舊音不改。梁武問其宗門多少,答曰:“薩四十家。”使還,孫騰謂曰:“何意為吳兒所笑!”對曰:“業興猶被笑,試遣公去,當著被罵。”邢子才云:“爾婦疾,或問實耶?”業興曰:“爾大癡!但道此,人疑者半,信者半,誰檢看?”

      武定元年,除國子祭酒,仍侍讀。神武以業興明術數,軍行常問焉。業興曰某日某處勝,謂所親曰:“彼若告勝,自然賞吾;彼若兇敗,安能罪吾?”芒山之役,有風從西來入營。業興曰:“小人風來,當大勝。”神武曰:“若勝,以爾為本州刺史。”既而以為太原太守。五年,齊文襄引為中外府諮議參軍。后坐事禁止,業興乃造《九宮行棋歷》,以五百為章,四千四十為蔀,九百八十七為升分,還以己未為元,始終相維,不復移轉,與今歷法術不同。至于氣序交分,景度盈縮,不異也。文襄之征潁川,業興曰:“往必克,克后兇。”文襄既克,欲以業興當兇而殺之。

      業興愛好墳籍,鳩集不已。手自補修,躬加題帖,其家所有,垂將萬卷。覽讀不息,多有異聞,諸儒服其深博。性豪俠,重意氣,人有急難,委命歸之,便能容匿。與其好合,傾身無吝;有乖忤,便即疵毀,乃至聲色,加以謗罵。性又躁隘,至于論難之際,無儒者之風。每語人云:“但道我好,雖知妄言,故勝道惡。”務進忌前,不顧后患,時人以此惡之。至于學術精微,當時莫及。業興二子,崇祖傳父業。

      崇祖字子述。文襄集朝士,命盧景裕講《易》。崇祖時年十一,論難往復,景裕憚之。業興助成其子,至于忿鬩。文襄色甚不平。姚文安難服虔《左傳解》七十七條,名曰《駁妄》。崇祖申明服氏,名曰《釋謬》。齊文宣營構三臺,材瓦工程,皆崇祖所算也。封屯留縣侯。遵祖,齊天保初難宗景歷甚精。崇祖為元子武卜葬地,醉而告之曰:“改葬后,當不異孝文。”武成,或告之,兄弟伏法。

      李鉉,字寶鼎,勃海南皮人也。九歲入學,書《急就篇》,月余便通。家素貧,常春夏務農,冬乃入學。年十六,從浮陽李周仁受《毛詩》、《尚書》,章武劉子猛受《禮記》,常山房虬受《周官》、《儀禮》,漁陽鮮于靈馥受《左氏春秋》。鉉以鄉里無可師者,遂與州里楊元懿、河間宗惠振等結友,詣大儒徐遵明受業。居徐門下五年,常稱高第。年二十三,便自潛居討論是非。撰定《孝經》、《論語》、《毛詩》、《三禮義疏》及《三傳異同》、《周易義例》合三十余卷。用心精苦,曾三秋冬不畜枕,每睡,假寐而已。年二十七,歸養二親,因教授鄉里。生徒恆數百人,燕趙間能言經者,多出其門。以鄉里寡文籍,來游京師,讀所未見書。舉秀才,除太學博士。及李同軌卒,齊神武令文襄在京妙簡碩學,以教諸子。文襄以鉉應旨,徵詣晉陽。時中山石曜、北平陽絢、北海王晞、清河崔瞻、廣平宋欽道及工書人韓毅同在東館,師友諸王。鉉以去圣久遠,文字多有乖謬,于講授之暇,遂覽《說文》、《倉》、《雅》,刪正六藝經注中謬字,名曰《字辨》。

      天保初,詔鉉與殿中尚書邢邵,中書令魏收等參議禮律,仍兼國子博士。時詔北平太守宋景業、西河太守綦母懷文等草定新歷,錄尚書、平原王高隆之令鉉與通直常侍房延祐、國子博士刁柔參考得失。尋正國子博士。廢帝之在東宮,文宣詔鉉以經入授,甚見優禮。卒,特贈廷尉少卿。及還葬,王人將送,儒者榮之。

      楊元懿、宗惠振官俱至國子博士。

      馮偉,字偉節,中山字喜人也。身長八尺,衣冠甚偉,見者肅然。少從李寶鼎學,李重其聰敏,恆別意試問之。多所通解,尤明《禮》、《傳》。后還鄉里,閉門不出,將三十年。不問生產,不交賓客,專精覃思,無所不通。齊趙郡王出鎮定州,以禮迎接,命書三至,縣令親至其門,猶辭疾不起。王將命駕致請,佐吏前后星馳報之,縣令又自為其整冠履,不得已而出。王下事迎之,止其拜伏,分階而上,留之賓館,甚見禮重。王將舉充秀才,固辭不就。歲余請還。王知其不愿拘束,以禮發遣,贈遺甚厚。一無所納,唯受時服而已。及還,不交人事,郡守縣令,每親至。歲時或置羊酒,亦辭不納。門徒束脩,一毫不受。蠶而衣,耕而飯,簞食瓢飲,不改其樂。以壽終。

      張買奴,平原人也。經義該博,門徒千余人,諸儒咸推重之。仕齊,歷太學博士、國子助教,卒。

      劉軌思,勃海人也。說《詩》甚精。少事同郡劉敬和,敬和事同郡程師則,故其鄉曲多為《詩》者。軌思仕齊,位國子博士。

      鮑季詳,勃海人也。甚明《禮》,兼通《左氏春秋》。少時,恆為李寶鼎都講。后亦自有徒眾,諸儒稱之。仕齊,卒于太學博士。

      從弟長暄,兼通《禮》、《傳》。為任城王湝丞相掾。恆在都教授貴游子弟。齊亡,卒于家。

      邢峙,字士峻,河間鄭人也。少學通《三禮》、《左氏春秋》。仕齊,初為四門博士,遷國子助教,以經入授皇太子。峙方正純厚,有儒者風。廚宰進太子食,菜有邪蒿,峙令去之,曰:“此菜有不正之名,非殿下宜食。”文宣聞而嘉之,賜以被褥縑纊,拜國子博士。皇建初,除清河太守,有惠政。年老歸,卒于家。

      劉晝,字孔昭,勃海阜城人也。少孤貧,愛學,伏膺無倦。常閉戶讀書,暑月唯著犢鼻裈。與儒者李寶鼎同鄉,甚相親愛。寶鼎授其《三禮》,又就馬敬德習《服氏春秋》,俱通大義。恨下里少墳籍,便杖策入都。知鄴令宋世良家有書五千卷,乃求為其子博士,恣意披覽,晝夜不息。還,舉秀才,策不第,乃恨不學屬文,方復緝綴辭藻。言甚古掘,制一首賦,以六合為名,自謂絕倫,乃嘆儒者勞而寡功。曾以賦呈魏收而不拜。收忿之,謂曰:“賦名六合,已是太愚,文又愚于六合。君四體又甘于文。”晝不忿,又以示邢子才。子才曰:“君此賦,正似疥駱駝,伏而無嫵媚。”晝求秀才,十年不得,發憤撰《高才不遇傳》。冀州刺史酈伯偉見之,始舉晝,時年四十八。

      刺史隴西李玙,亦嘗以晝應詔。先告之,晝曰:“公自為國舉才,何勞語晝!”齊河南王孝瑜聞晝名,每召見,輒與促席對飲。后遇有密親,使且在齋坐,晝須臾徑去,追謝要之,終不復屈。孝昭即位,好受直言。晝聞之,喜曰:“董仲舒、公孫弘可以出矣。”乃步詣晉陽上書,言亦切直,而多非世要,終不見收采。編錄所上之書,為《帝道》。河清中,又著《金箱璧言》,蓋以指機政之不良。

      晝夜嘗夢貴人若吏部尚書者補交州興俊令,寤而密書記之。卒后旬余,其家幼女鬼語,聲似晝,云“我被用為興俊縣令,得假暫來辭別”云。晝常自謂博物奇才,言好矜大。每言:“使我數十卷書行于后世,不易齊景之千駟也。”容止舒緩,舉動不倫,由是竟無仕,卒于家。

      馬敬德,河間人也。少好儒術,負笈隨徐遵明學《詩》、《禮》,略通大義,而不能精。遂留意于《春秋左氏》,沈思研求,晝夜不倦。教授于燕、趙間,生徒隨之者甚眾。乃詣州將,求秀才。將以其純儒,無意推薦。敬德請試方略,五條皆有文理,乃欣然舉送。至都,唯得中第。請試經業,問十條,并通。擢授國子助教,再遷國子博士。齊武成為后主擇師傅,趙彥深進之,入為侍講。其妻夜夢猛獸將來向之,敬德走超叢棘,妻伏地不敢動。敬德占曰:“吾當為大官。超棘,過幾卿也;爾伏地,夫人也。”后主既不好學,敬德侍講甚疏,時時以《春秋》入授。猶以師傅恩,拜國子祭酒、儀同三司、金紫光祿大夫、瀛州大中正。卒,其徒曰:“馬生勝孔子,孔子不得儀同。”尋贈開府、瀛州刺史。其后,侍書張景仁封王,趙彥深云:“何容侍書封王,侍講翻無封爵?”亦追封敬德廣漢郡王,令子元熙襲。

      元熙字長明,少傳父業,兼長文藻。以通直待詔文林館。武平中,皇太子將講《孝經》,有司請擇師。帝曰:“馬元熙,朕師之子,文學不惡。”于是以《孝經》入授皇太子。儒者榮其世載。性和厚,在內甚得名譽。隋開皇中,卒于秦王文學。

      張景仁,濟北人。幼孤,家貧,以學書為業,遂工草隸。選補內書生,與魏郡姚元標、潁川韓毅、同郡袁買奴、滎陽李超等齊名,文襄并引為賓客。天保八年,敕教太原王紹德書。后主在東宮,武成令侍書,遂被引擢。小心恭謹,后主愛之,呼為博士。登祚,累遷通直散騎常侍,在左右。與語,猶稱博士。胡人何洪珍有寵于后主,欲得通婚朝士。以景仁在內,官位稍高,遂為其兄子取景仁第二息瑜之女,因以表裹相援,恩遇日隆。景仁多疾,帝每遣徐之范等療之,給藥物珍羞,中使問疾,相望于道。是后,敕有司恆就宅送御食。車駕或有行幸,在道宿處,每送步障,為遮風寒。進位儀同三司,加開府,侍書如故。每旦須參,即在東宮停止。及立文林館,中人鄧長颙希旨,奏令總判館事。除侍中,封建安王。洪珍死后,長颙猶存舊款,更相彌縫,得無墜退。遂除中書監,卒。贈侍中、五州刺史、司空公。

      景仁為兒童時,在洛京,曾詣國學摹《石經》。許子華遇之學中,執景仁手曰:“張郎風骨,必當通貴,非但官爵遷達,乃與天子同筆硯,傳衣履。”子華卒二十余年,景仁位開府,數賜衣冠、筆硯,如子華所言。出自寒微,本無識見,一旦開府、侍中、封王。其婦姓奇,莫知氏族所出,容制音辭,事事庸俚。既除王妃,與諸公主、郡君,同在朝謁之列,見者為其慚悚。

      景仁性本卑謙,及用胡人、巷伯之勢,坐致通顯,志操頗改,漸成驕傲。良馬輕裘,徒從擁冗;高門廣宇,當衢向術。諸子不思其本,自許貴游。自倉頡以來,八體取進,一人而已。

      權會,字正理,河間鄭人也。志尚沈雅,動遵禮則。少受鄭《易》,妙盡幽微;《詩》、《書》、《二禮》,文義該洽;兼明風角,妙識玄象。仕齊,初四門博士。仆射崔暹引為館客,甚敬重焉,命世子達挐盡師傅之禮。暹欲薦會與馬敬德等為諸王師。會性恬靜,不慕榮勢,恥于左宦,固辭。暹識其意,遂罷薦舉。尋追修國史,監知太史局事。后遷國子博士。會參掌雖繁,教授不闕。性甚儒綍,似不能言,及臨機答難,酬報如響,由是為諸儒所推。而貴游子弟慕其德義者,或就其宅,或寄宿鄰家,晝夜承間,受其學業。會欣然演說,未嘗懈怠。雖明風角玄象,至于私室,都不及言。學徒有請問者,終無所說。每云:“此學可知不可言,諸君并貴游子弟,不由此進,何煩問也。”唯有一子,亦不授此術。會曾遣家人遠行,久而不反。其行還將至,乃逢寒雪,寄息他舍。會方處學堂講說,忽有旋風吹雪入戶,會笑曰:“行人至,何意中停!”遂使追尋,果如其語。會每占筮,大小必中。但用爻辭彖象,以辨吉兇。《易》占之屬,都不經口。

      會本貧生,無僮仆,初任助教日,恆乘驢。其職事處多,非晚不歸。曾夜出城東門,會獨乘一驢。忽有二人,一人牽頭,一人隨后,有似相助。其回動輕漂,有異生人。漸失路,不由本道。心甚怪之,遂誦《易經》上篇第一卷。不盡,前后二人,忽然離散。會亦不覺墮驢,迷悶,至明始覺。方知墮處乃是郭外,才去家數里。有一子,字子襲,聰敏精勤,幼有成人之量。先亡。臨送者為其傷慟,會唯一哭而罷,時人尚其達命。武平末,自府還第,在路無故馬倒,遂不得語,因暴亡。注《易》一部,行于世。會生平畏馬,位望既至,不得不乘,果以此終。

      張思伯,河間樂城人也。善說《左氏傳》,為馬敬德之次。撰《刊例》十卷,行于時。亦為《毛詩》章句。以二經教授齊安王廓。位國子博士。

      又有長樂張奉禮,善《三傳》,與思伯齊名。位國子助教。

      張雕武,中山北平人也。家世寒微。其兄蘭武,仕尚書令史,微有資產。故護軍長史王元則時為書生,停其宅。雕武少美貌,為元則所愛悅,故偏被教。因好學,精力絕人,負卷從師,不遠千里。遍通《五經》,尤明《三傳》。弟子遠方就業者,以百數,諸儒服其強辯。齊神武召入霸府,令與諸子講說。乾明初,累遷平原太守,坐贓賄失官。武成即位,以舊恩,除通直散騎常侍。瑯邪王儼求博士,有司以雕武應選,時號得人。歷涇州刺史、散騎常侍。

      及帝侍講馬敬德卒,乃入授經書。帝甚重之,以為侍講,與侍書張景仁并被尊禮,同入華元殿,共讀《春秋》。加國子祭酒、假儀同三司,待詔文林館。以景仁宗室,自托于其親何洪珍,公私之事,雕武常為其指南。與張景仁號二張博士。時穆提婆、韓長鸞與洪珍同侍帷幄,知雕武為洪珍謀主,忌惡之。洪珍又奏雕武監國史。尋除侍中,加開府,奏度支事。大被委任,言多見從,特敕奏事不趨,呼為博士。

      雕武自以出于微賤,致位大臣,勵精在公,有匪躬之節。議論無所回避,左右縱恣之徒,必加禁約。數譏切寵要,獻替帷扆。帝亦深倚仗之,方委以朝政。雕武便以澂清為己任,意氣甚高。嘗在朝堂謂鄭子信曰:“向入省中,見賢家唐令處分,極無所以。若作數行兵帳,雕武不如邕;若致主堯、舜,身居稷、契,則邕不如我。”長鸞等陰圖之。及與侍中崔季舒、黃門侍郎郭遵諫幸晉陽,為長鸞所譖,誅。臨刑,帝使段孝言詰之。雕武曰:“臣起自諸生,光寵隆洽。今者之諫,臣實首謀,意善功惡,無所逃死。愿陛下珍愛金玉,開發神明,數引賈誼之倫,語其政道,令聽覽之間,無所擁蔽,則臣雖死,猶生之年。”因歔欷流涕,俯而就戮。左右莫不憐而壯之。

      子德沖等徙北邊。南安王思好之反,德沖及弟德揭俱免。德沖聰敏好學,以帝師之子,早見旌擢,位中書舍人。其父之戮,德沖并在殿廷就執,目見冤酷,號哭,殞絕于地,久之乃蘇。

      郭遵者,鉅鹿人也。齊文宣為太原公時,為國常侍。帝家人有蓋豐洛者,典知家務,號曰蓋將。遵因其處分,曾抗拒,為高德正所貴。齊受禪,由是擢為主書,專令訪察。中書舍人硃謂為鉅鹿太守,遵為弟子求官,謂啟文宣,鞭之二百,付京畿。久之,除并省尚書都令史、建州別駕。會韓長鸞父永興為刺史,因此遂相參附。后擢為黃門侍郎,被誅。

      遵出自賤微,易為盈滿。宮門逢諸貴,輒呼姓字,語言布置,極為輕率。嘗于宮門牽韓長鸞,辭曰:“王在得言。主上縱放如此,曾不規諫,何名大臣?”長鸞嫌其率爾,便掣手而去,由是不加援,故及于禍。


      譯文

      儒士對教化的作用很大,對事物的利益很廣博,使父子忠實,君臣端正,開啟政治教化的源頭,啟動生靈的耳目,百代之王的減損增益,儒士一直貫通始終。雖然世道有高下,而儒士之文雅卻沒有被淹沒。自從永嘉以來,天下分崩離析,禮樂文章,幾乎喪失干凈。

      魏道武帝剛剛安定中原,雖然時間很緊迫,開始建立都城的時候,就把經籍方術放在優先的地位。建立太學,設置《五經》博士生員一千多人。天興二年(399)春天,將國子太學生員增至三千人。這豈不是認為天下可以武力奪取,而不可以用武力治理嗎?圣明之人明達經典法則,大概是很深遠的了。天興四年春天,道武帝命令樂師入宮學習舞蹈,在先師像前行釋菜禮而入學。北魏明元帝時,改國子為中書學,設立教授博士。太武帝始光三年(426)春天,在城東修建太學。后來,征召盧玄、高允等人,命令各個州郡都舉薦有才學之士。于是,人們大都激勵品德,知所崇尚,儒家學說轉而興盛。獻文帝天安初年,詔令建立鄉學,每郡設置博士二人,助教二人,學生六十人,后來又詔令大郡設置博士二人,助教四人,學生一百人;次郡設置博士二人,助教二人,學生八十人;中郡設置博士一人,助教二人,學生六十人;小郡設置博士一人,助教一人,學生四十人。太和年間,改中書為國子學,建立明堂、辟雍,尊事年老退休的三老五更,又開設皇子的學校。遷都洛陽之后,詔令設立國子、太學和四門小學。孝文帝明達研習古事,特別喜好典籍,坐在車上,騎在馬上,都不忘記講說儒學。劉芳、李彪等人因經書而得晉升,崔光、邢巒之類因文史而顯達。其余那些涉獵典章制度,閑散中收集詞章翰墨的人,無一不是借此獲得很高的官爵,動輒賞賜并受寵幸。于是,儒學興盛起來,其豐隆可與周、漢相比。宣武帝時,又詔令建造國學,在四門建立小學,大力選拔儒生作為小學博士,學生四十人。雖然校舍還沒有建成,而經籍學術卻是更為顯著。當時,天下太平,學術十分興盛,所以燕、齊、趙、魏之地,記錄在案的學習經書的人,數不勝數。大郡一千多人,小郡也還有幾百人。州里舉薦才能出眾的人,郡里舉薦孝順廉潔之士,在皇帝面前進對策,一年比一年更多。神龜年間,準備建立國學,詔令將三品以上和五品清官的兒子,作為國學生員人選。還未來得及實施,就又停了下來。正光三年(522),就在國學拜祭先師,命祭酒崔光講說《孝經》,開始設置國子生三十六人。到了孝昌年間之后,天下紛亂,各地的學校,所剩無幾。

      齊神武帝生于北方邊塞,長于戎馬生涯之中,樹立義旗,平定疆域。因為北魏陷于戰亂,又逢上..朱氏殺戮殘酷,文章典籍都蕩然無存,禮樂一并喪失,弦歌之音幾乎絕跡,俎豆之類的祭祀器皿將要喪盡。永熙年間,孝武帝再在國學祭拜先師,又在顯陽殿詔令祭酒劉..講說《孝經》,黃門李郁解說《禮記》,中書舍人盧景宣講《大戴禮·夏小正》篇,又設置學生七十二人。永熙年間都城西遷,天平年間都城北移,雖然地方設置的學校,有的未來得及遷移,但儒家的學術思想,卻很快在人們的心中留下了影響。當時剛剛遷都于鄴誠,國子設置生員三十六人。到興和、武定年間,儒家的學術思想又興盛起來了。自天平年間開始,范陽盧景裕和叔伯兄弟盧仲禮在范陽起兵作亂,齊神武帝敕免二人的罪行,將他們安置在客舍,用儒家經典教授太原公以下諸生員,盧景裕死后,又用趙郡的李同軌接替盧景裕。二位賢士都承蒙大恩大德,受到特殊的禮遇。李同軌死后,又征召中山人張周彡武、渤海人李鉉、中山人石曜等人相繼作為各位王子的師友。到天保、大寧、武平各朝,也引進著名的儒生,教授皇太子和諸王子經籍學術。然而,自齊朝始創基業,下及末世,只有濟南王為皇太子時,性格見識聰明敏銳,自己很注重磨煉,因而成就美名。其余諸王子大多驕縱恣肆,狂傲兇狠,舉動違背禮法制度,日日有成就,月月有進步之事,在他們那里沒有聽說過,就像鏤刻冰塊雕刻朽木一樣,終于沒有成就。這或許是有原因的。帝王的子孫,習性驕縱淫逸,況且其做人的正道之心不誠實,邪惡之路競相開通,自己原就不能生而知之,不是智力出眾之人,而在內縱情于歌舞女色,在外多有走狗跑馬的愛好,怎能入則行為篤誠,出則與賢士為友呢?白白地有師傅來教授,終究卻沒有修養品行的實績。王公貴族,再加上明達經籍來粉飾,可以說就像稽山竹箭在箭尾加上羽毛一樣,俯首撿得高官厚祿,是明擺著的事情。然而,齊朝主持選錄官員的人,有的失去其職守,師、保、凝、丞四大輔臣,都賞賜給有功勞的老臣,國學博士,徒有虛名。只有國子一種學校,生員也只有幾十人。貴族子弟因通達經籍而進身仕途的人,只有博陵人崔子發、廣平人宋游卿二人而已。自此之外,沒有見到其他人。所幸朝廷制度寬大簡略,政治禁令稀疏閑闊,游手好閑之人,十家就有九家。所以,學習經術接受學業的人,遍及鄉村;背負書箱做官的人,不辭千里之遠。進入里巷之中,乞食為生,棲息在桑梓樹蔭下,動一動就有十幾人。燕、趙之地有此風俗,這類人數量尤其眾多。齊朝的制度,各郡都設立學校,設置教授、助教講授經籍。學生都是逼迫來充當生員,官宦和富豪之家,都不聽從調遣。充當生員的人既然不是喜好經術的人,當然不把經籍放在心上。另外,許多人都被州郡的官吏驅使逼迫,即使有游手好閑之人,也不檢視察看。這都是由于君主不喜好經術所致,各郡都必須察舉孝順廉潔之士,博士、助教和學生中通曉經術的人,推薦選拔充州郡舉薦之數。射策十條,通曉八條以上的人,授給九品出身。特別優異的,也越級提拔。

      周文帝統治天下,特別重視經籍典章。這個時候,西都動亂不安,郊區擺開了戰場,古代帝王的舊有章法,往世圣人留下的教訓,都掃蕩干凈了。于是,搜求上古三代殘缺的文字,求得千載以上的至理名言,廢黜魏、晉的典章制度,恢復周公的美好典章。盧景宣學問貫通六藝,修整五禮的殘缺;長孫紹遠學問廣博,訂正被損壞的六樂。因此,朝廷的典章逐漸具備,學者聞風向往。周明帝繼位,真誠崇尚學術,內有安置文學之士的崇文觀,外重成均這種大學的職責。文人墨客和講論儒經優勝能令人開顏歡笑的人,時常出自朝廷;戴著圓帽,穿著方領衣,手持經書,背負書箱的儒生,記錄到京城戶籍上。這個時候人才濟濟,足可以超過以往了。到了保定三年(563),周武帝才頒布詔令,尊太傅燕公為三老。周武帝于是穿袞袍,戴冠冕,乘坐碧輅車,陳列文具,準備禮儀,清道而臨幸太學,親自切割牲口的肉而讓他們吃,奉舉酒杯讓他們飲酒,這固然是一世盛大的事情。這之后,命令使臣乘坐輕車奉送玉帛,到南荊征召沈重。等到平定齊國,周武帝降至尊之體,勞萬乘之駕,用特殊的禮儀對待熊安生。因此,天下人都羨慕向往,文章教化深遠。穿儒士之服,挾帶遠古帝王的道術,開辦學校,引進學生的人很多,下定努力學習的志向,集中精力于某一專門的學業,辭別家人親戚,甘心勤勞刻苦學習的人甚眾。雖然學問淵博的儒者和成就的大業,比不上魏、晉時代的臣子,但風俗的改變,也還是近代的美事。

      自天下失去統一以來,將近三百年,師傅的教導紛紜多樣,沒有辦法取得正道。隋文帝上承天命而繼位,統一天下,整頓綱紀以保護儒士,準備好表彰用的布帛以禮遇儒士,設置高級的官爵拉攏儒士,于是四海之內,普天之下,學識廣博以備天子之問的儒士,都全部集聚在一起。隋文帝于是就治理國家,率領文武百官,遵從求問道術的儀式,觀覽拜祭先師的禮儀。博士盡其滔滔不絕的辯才,侍中竭盡應對優勝的深奧之學,考據訂正散逸,研究參祥異同,積累下來的眾多疑難,都像冰雪融化一樣迎刃而解。于是越級提拔奇才俊士,厚為賞賜眾多儒士,自京城以至于四方,都開設學校。齊、魯、趙、魏之地,學習經術的人特別多,背負書籍追趕師傅,不辭千里之遠,講說背誦經籍的聲音,道路上不時可以聽到。中原經術的興盛,自從漢、魏以來,只有隋朝一代而已。到了隋文帝晚年,精華稍稍枯竭,不喜愛儒術,專一崇尚刑名之學。執掌政權的那些人,都不是真誠地愛好儒術。到了仁壽年間,就廢除了天下的學校。只保留了國子一所學校,學生七十二人。隋煬帝即位,重新開設學校,國子和郡縣的學校,比開皇初年還要興盛。征召儒生,不論遠近都來到京城,讓他們在東都洛陽互相講說議論得失,根據他們的言論確定等級,一律都奏知天子。這個時候,原有的儒生大多已經亡故,只有信都人劉士元、河間人劉光伯出類拔萃,學識貫通南北,淵博達于今古,后生敬仰,撰著的各種經籍義疏,官僚們都師從宗法。接著外對四方夷族用兵,戰事不斷,師傅學生懈怠散漫,盜賊四起。禮義不足以防范君子,刑罰不足以威懾小人,徒有建造學校之名,而沒有弘揚道術的實際行動。崇學之風逐漸衰微,以至于滅亡。方領矩步的儒士,也都輾轉棄尸溪谷之間,所有的經籍,因此都在戰火的余燼中喪失干凈了。因此使得后來的士子,再也聽不到誦讀《詩》、《書》之聲,人人都想掠奪盜竊,相互陷對方于不義。《傳》說“:有學問的人將要生殖蕃息,沒學問的人就要衰亡敗落。”如此說則盛衰系于學術,興亡在于學術,掌管國家的人,能夠不加謹慎嗎?

      漢代,鄭玄為各種經籍撰作注解,服虔、何休二人,各有自己的學說。鄭玄的《易》、《詩》、《書》、《禮》、《論語》、《孝經》,服虔的《左氏春秋》,何休的《公羊傳》,盛行于大河之北。王肅的《易》,時而也得以流行。晉代,杜預注釋《左氏》。杜預的玄孫杜坦,杜坦的弟弟杜驥,在宋朝都任青州刺史,傳播其祖傳學業,所以,齊地人大多學習杜氏之學。

      自北魏末年開始,大儒生徐遵明在家門講解鄭玄注釋的《周易》。徐遵明把鄭注《周易》傳授給盧景裕和清河崔瑾。盧景裕傳授給權會和郭茂。權會早年進入鄴都,郭茂一直在家門教授學生,后來能夠說《易》的人,大都出自郭茂門下。河南和青、齊之地,儒生大多講述王輔嗣(弼)注解的《易》,師承的人較少。

      齊朝的時候,儒士很少傳授《尚書》,徐遵明兼通《尚書》之學。徐遵明向屯留王聰學習《尚書》,傳授給浮陽人李周仁和渤海人張文敬、李鉉、河間人權會,并傳授鄭康成(玄)的注解,不是傳授古文《尚書》。鄉里的儒生,大都見不到孔安國古文《尚書》注解。武平末年,劉光伯、劉士元才得到費蠷的《尚書義疏》,于是就加以留意。

      《詩》、《禮》、《春秋》,特別受到當時人們的崇尚,諸生大多兼通曉這三種經籍。

      《三禮》都是出自徐遵明的傳授。徐遵明傳授《三禮》于李鉉、祖俊、田元鳳、馮偉、紀顯敬、呂黃龍、夏懷敬。李鉉又傳授給刁柔、張買奴、鮑季詳、邢峙、劉晝、熊安生。熊安生又傳授給孫靈暉、郭仲堅、丁恃德。這之后的儒生能夠通《禮經》的人,大都是熊安生的學生。諸生都通曉《小戴禮》。兼通《周儀禮》的儒生,僅有十分之二三。

      通曉《毛詩》的人,大都是出自出魏劉獻之門下。劉獻之傳授給李周仁,李周仁傳授給董令度、程歸則,程歸則傳授給劉敬和、張思伯、劉軌思。這之后能夠談論《詩》的人,大都是二劉的學生。

      河北諸位儒生中能夠通曉《春秋》和服子慎(虔)注解的人,也都是出自徐遵明的門下。張買奴、馬敬德、邢峙、張思伯、張奉禮、張周彡、劉晝、鮑長宣、王元則,都得到服氏之學的精奧微妙。另外,衛覬、陳達、藩叔虔,雖然不是出自徐氏門下,也算得上貫通理解。另有姚文安、秦道靜、開始也學習服氏之學,后又改學杜元凱(預)注解的《左傳》。河西的儒生,都將杜氏之學牢記在心。《公羊》、《谷梁》二傳,儒生大都不放在心上。

      《論語》、《孝經》,諸位學生沒有不通的。諸位儒生像權會、李鉉、刁柔、熊安生、劉軌思、馬敬德這些人,大都是自己撰著義疏。雖然說是專門的學問,也都是互相師法學習。

      大概南北儒生所作的章節與句子,喜好互相不同。江東儒生,《周易》則崇尚王輔嗣,《尚書》則崇尚孔安國,《左傳》原崇尚杜元凱。河洛儒生,《左傳》則崇尚服子慎,《尚書》、《周易》則崇尚鄭康成。《詩》則是都以毛萇為主,《禮》則是共同尊崇鄭玄。南方的儒生約略簡要,得其英華;北方的儒生深奧龐雜,窮究其枝葉。考察其源流,總要其旨歸,其立身成名,方法不同,結果是一樣的。

      自從北魏梁越以下,傳授講習儒家經典的人很多,今各依其年代編排,以具備《儒林》云云。

      孫惠蔚,武邑武遂人。十五歲時,就粗略地通曉《詩》、《書》和《孝經》、《論語》。十歲那年,跟著董道季學習《易》。十九歲時,又向程玄學習《禮經》和《春秋三傳》。周游于儒生聚會之所,聲名傳遍冀州。

      北魏孝文帝太和初年,郡人舉薦孫惠蔚為孝廉,在中書省應詔陳述政事。當時,中書監高閭因應對與孫惠蔚談論而薦舉他,孫惠蔚很快任中書博士,轉任皇宗博士。高閭受命整理編定雅樂,孫惠蔚參加了這件事情。音樂編定之后,高閭上疏請求將朝中官員聚集在太樂,共同研討是非。秘書令李彪自以為有辯才,一開始就設置難題。高閭命令孫惠蔚與李彪爭論,李彪不能讓孫惠蔚服輸。黃門侍郎張彝經常和孫惠蔚交往,每次上表奏疏議論政事,大都向孫惠蔚征詢意見。太和十七年(493),孝文帝征伐南方,上書議論類祭的禮儀。太師馮熙死后,孫惠蔚監督其喪事禮儀,上書請求讓馮熙未成年的兒子,都穿成年人的衣服。孫惠蔚和李彪因儒家學問而相互理解,李彪官至尚書之后,孫惠蔚依舊任太廟令。孝文帝曾經從容地對人說:“道固(李彪字)既已升至高位,而孫蔚還沉居卑微的地位,朕常常認為有負孫惠蔚。”孫惠蔚雖然長久滯居小官,而能深刻體味通達塞滯的道理,沒有一點怨恨,儒生因此而稱贊他。太和二十二年,孫惠蔚任東宮侍讀。

      當初,魏朝七廟以平文為太祖。孝文帝議祖宗神位,把道武帝作為太祖。祖宗雖然確定了下來,但太祖左右的神位卻沒有改變。孝文帝駕崩,準備奉孝文神位祭于祖廟,侍中崔光兼領太常卿,認為太祖既已改定為道武帝,左右的神位應按照次序而改變。兼領御史中尉、黃門侍郎邢巒認為太祖雖然改變,左右的神位依然不應改變,就立即草撰彈劾奏章,想彈劾崔光。崔光對孫惠蔚說:“這樣做的禮法,而御史卻要彈劾,我想從你這位大學問家這里獲得幫助。”孫惠蔚說“:這樣做十分合乎禮法的變化。”很快就寫信給崔光,幫助說明這件事情。崔光把孫惠蔚的信呈遞給宰相,就召見孫惠蔚和邢巒當堂議論得失。尚書令王肅又幫助邢巒,而邢巒最終理屈詞窮,彈劾的事情就壓下了。

      宣武帝即位之后,孫惠蔚仍舊在其身邊,輔導宣武帝學習經籍典章。自冗從仆射升任秘書丞、武邑郡中正。孫惠蔚進入東觀以后,看到典籍不全備,閱讀舊的典籍,原先沒有確定目錄,新的舊的雜揉在一起,首尾不全,有的典籍埋積幾十帙,沒有的成年不加撰刻。有的篇目脫落,首尾殘破,有的文被損壞,字跡脫誤,錯訛毀壞的很多。卷目雖然很多,全部刻定的卻很少。孫惠蔚請求按照前任秘書丞盧昶撰著的甲乙兩部新目錄,想添補殘缺,削減合并,校訂文理,加以句讀,作為定本,按照順序加以撰刻,作為永久的格式和制度。秘書省原先沒有的版本,廣泛探究尋找。搜求版本加以補足。然而,經籍浩繁廣博,諸子之書紛繁,書籍卷數既已眾多,文章次序又多謬訛,不是一兩個校書短時候能夠完成的。請求命令四門博士和在京城的儒生四十人,在秘書省專門精心地校訂考正,參酌審定字義。詔令批準孫惠蔚的請求。

      孫惠蔚后來任黃門侍郎,代替崔光任著作郎。才能在文學歷史方面,沒有什么著作。改任國子祭酒、秘書監,仍兼任著作郎。延昌三年(514),追賞講論考定典籍的功勞,封爵棗強縣男。明帝初年,出京任濟州刺史。回京之后,授光祿大夫之職。

      自北魏初年以來,儒生都是做地位卑下的官,孫惠蔚的官職最為顯赫。原先單名一個蔚字,宣武帝正始年間,在宮中給皇帝講學,夜中談論佛經,很稱皇帝的心意,詔令在其名中加一個“惠”字,法號惠蔚法師。死于官任,追贈瀛州刺史,謚號戴。子孫伯禮襲封爵位。

      徐遵明字子判,華陰人。自幼喪父,喜愛學習,十七歲那年,跟隨同鄉毛靈和等人到山東求學。到了上黨,就拜屯留王聰為師,學習《毛詩》、《尚書》、《禮記》。一年后,就辭別王聰游于燕、趙之地,拜張吾貴為師。張吾貴的學生很多。徐遵明認真學習了幾個月,就私下對朋友說:“張生名氣雖然很大,卻沒有約束限制,凡是他講解的東西,都不稱我的意。請求另拜老師。”就和平原人田猛略到范陽孫買德處。跟孫買德學了一年,徐遵明就又想離開。田猛略對徐遵明說“:你年紀輕輕從師學習,每次都不能把學業學完,這樣來學,恐后終究一無所成。”徐遵明就指著他的心口說“:我如今知道真正的老師在哪里了,它就在這里。”就到平原人唐遷處,居住在蠶房里,讀《孝經》、《論語》、《毛詩》、《尚書》、《三禮》。六年之中,足跡不出庭院,時而彈箏吹笛,自我娛樂。徐遵明又得知陽平館陶趙世業家有《服氏春秋》,是晉朝永喜年間的舊抄本,就前往閱讀,又經過了好幾年。于是親自撰寫《春秋義章》三十卷。這之后開始教授學生,每次到了講壇,先手持經籍義疏,然后才開始講解。學生至今仍是這樣,慢慢地就成了習俗。徐遵明在外講學二十多年,天下學子無不尊崇敬仰。特別喜好斂財,和劉獻之、張吾貴都在河北傳授弟子,收取的絲帛谷物,明碼標價,或者留下衣服財物抵押,稱為“影質”,有損于讀書人的風度。徐遵明看到鄭玄《論語序》說“書以八寸策”,誤以為是“八十宗”,因而枉加解說。其偏執都是這個樣子。劉獻之和張吾貴比徐遵明更加過分。

      徐遵明不喜歡京城,因為兗州有舊友,就遷到了朋友那里。元顥進入洛陽,任城太守李淇準備興舉義兵,徐遵明一同參與其事。夜里敵兵偷襲,徐遵明被亂兵殺害。孝武帝永熙二年(533),徐遵明的學生通直散騎侍郎李業興上表請求追封,終于沒有追贈謚號。

      李業興,上黨長子人。祖父李箈、父親李玄紀都因儒學而被舉薦為孝廉。李玄紀死于金鄉令官任。

      李業興少年時性格耿直,立志好學,后來就在趙、魏之地拜徐遵明為師。當時漁陽人鮮于靈馥也收徒講學,而徐遵明的名聲不大,跟他學習的人還很少。李興業就到鮮于靈馥的學校,和其他學生一樣。鮮于靈馥就對他說“:李生跟著羌博士(徐遵明)很久了,學到些什么呢?”李興業沉默不語。等到鮮于靈馥講解《左傳》時,李興業問他幾個主要的問題,鮮于靈馥都不能回答。李興業于是抖衣站起說“:羌弟子正像你這樣!”于是就直接回去了。自此以后,鮮于靈馥的學生都到了徐遵明那里。徐遵明的學生十分興盛,都是李興業所為。

      后來,李興業就博覽百家學說,圖緯、風角、天文、占候,無不探討研究,特別擅長算術歷法。雖然出身貧賤,卻常常很是自負,如果待他不夠禮儀,即使是權豪貴族,也不會向他們屈服。后來,成為王遵業門下的食客。舉薦為孝廉,任校書郎。當世流行的趙匪攵的歷法,節氣在十二支之后推算。北魏宣武帝延昌年間,李業興就撰著《戊子元歷》獻上。這個時候,屯騎校尉張洪、蕩寇將軍張龍祥等九家,各獻新的歷法。宣武帝詔令將諸多新歷法合為一種歷法。張洪等人后來就共同推薦李興業主持此事,撰成《戊子歷》。李業興認為殷朝的歷法始于甲寅,黃帝的歷法始于辛卯,只是有記載年代的作用,而缺少用陰陽五行和干支等推算吉兇,就又加修撰,各成一卷,流傳于世。

      孝莊帝建義年初,李業興受命主持天文歷法。不久,授著作郎之職。永安三年(530),因之前撰著歷法的功勞,賜爵長子伯。后來,因為孝武帝剛剛即位的時候,李業興參與行禮之事,封屯留縣子,授通直散騎常侍之職。永熙二年(534)二月,孝武帝在學宮祭奠先師,李業興和魏季景、溫子癉、竇瑗為孝武帝選取章句。后來入宮任侍讀。

      剛剛遷都鄴城的時候,起部郎中辛術上奏說“:如今,皇帝居于新遷之都,各種制度開始創制,修建之事一旦開始,就一定要合乎制度。李業興是大學問家,通曉古今的儒士,學識廣博,千家萬戶,所應向他詢問的事情很多。如今請求讓他來觀覽圖紙草案,考定是非,參酌古今,折中一下作為制度。”詔令準許。就在這個時候,尚書右仆射、營構大匠高隆之受命修繕三署樂器、衣服和百戲之類的東西,就奏請讓李興業一同參與其事。

      東魏孝靜帝天平四年(537),李興業和兼散騎常侍李諧、兼吏部郎盧元明出使梁朝。梁朝散騎常侍朱異問李業興說“:魏朝洛陽的委粟山是南郊,還是圓丘?”李業興說:“委粟山是圓丘,不是南郊。”朱異說:“我曾經聽說過郊、丘是不同的地方,這用的是鄭玄的解釋。我這里所說的符合王弼的解釋。”李業興說:“是的。洛京郊、丘所在之處,用的是鄭玄的解釋。”朱異說:“如果這樣的話,女子嫁給她的近親,也按照鄭玄的解釋嗎?”李業興說:“這件事情,也不能只是按照一種解釋。就像你們這里根據王肅的解釋,除喪服應該用二十五個月,為何王儉的《喪禮》,除喪服用二十七個月呢?”朱異就不答話了。李業興說“:我昨天見到這里的明堂,四根立柱,屋形成方,沒有一點皇宮的樣子,這應當是按裴危頁繪制的圖紙建造的。明堂上面圓,下面方,裴瞝這種只是一般的房屋罷了,如今這些房屋上面不圓,為什么呢?”朱異說“:圓方都是世俗之見,經典中沒有記載,屋形成方有什么奇怪的!”李業興說:“圓方這些言論,出處非常明顯,你自己沒有看罷了。我看到你抄錄的梁主的《孝經義》也說‘上圓下方’,你的話豈不是自相矛盾嗎?”朱異說:“像你說的這樣,圓方之說究竟出自哪部經典?”李業興說“:出自《孝經援神契》。”朱異說“:此書乃是偽書,怎么能夠相信呢!”李業興說“:你如果不相信,《靈威仰》、《葉光紀》一類書籍,也沒有出自經典的,你還信不信呢?”李異不作回答。

      梁武帝問李興業說“:《詩·周南》,是稱王天下的人的歌謠,系到周公名下;《邵南》,是仁德賢才的歌謠,系到邵公名下。為什么稱為系呢?”李業興回答說:“鄭玄注《儀禮》說:當初太王、王季居住在歧陽,親自推行《邵南》的教化,以使稱王天下的大業興旺。到周文王實行《周南》的教化而承受天命,在酆修建城池。文王為諸侯時教化的國家,如今既然已成為天子,就不能再守在為諸侯的地方,所以就分封給周公、邵公,稱為系。”梁武帝又問“:《尚書》‘正月上日,受終文祖’,這個時候是哪一朝的正月?”李興業回答說“:這是夏朝的正月。”梁武帝問“:憑什么知道的呢?”李業興說:“《尚書·中候運衡篇》說‘日月營始’, 所以知道是夏朝的正月。”梁武帝又問:“在堯之前, 哪一個月是正月 ?”李業興回答說:“自堯 以上, 典籍沒有記載, 實在不知哪個月是正月。”梁武帝又說:“‘寅賓出日, ’就是正月; ‘日中星鳥,以殷仲春, ’就是二月。這些出自《堯典》, 怎么能說不知堯時用哪個月為正月呢 ?”李業興回答說:“雖然夏、商、周三代的正月不同, 但說到時間節令, 都是根據夏朝的正月。《周禮》‘仲春二月, 會男女之無夫家者’。雖然出自周朝的書籍, 但月份也是夏朝 的時間。堯時的日月, 也應當是這樣。只是我的見識不深, 無法加以辯論析理, 說明這個問題。”梁武帝又說:“《禮》記載說: 原壤死了母親, 敲著木頭唱歌。孔子是道德完善的人, 而和原壤是朋友 ?”李業興回答說:“孔子 自己就作了解釋, 說相親近的人不會失去其親人, 成為朋友的人不會失去其朋友。”梁武帝又問:“原壤是哪里人 ?”李業興回答說:“《注》這樣說: 原壤, 孔子小時候的老朋友。可知原壤是魯地人。”又問:“原壤不孝順, 違背人們之間的關系, 為何為了保留老朋友之間的小的禮節, 而廢棄不孝順這樣的大罪呢 ?”回答說:“原壤的行為, 事情 自身很明顯, 幼小時的朋友, 不是今天才開始的, 既然沒有大的變故, 怎么能允許背棄呢 ?”又問:“孔子是道德完善的人, 為什么把原壤的事情記錄下來, 留傳于萬代呢 ?”李業興回答說:“這是后人記錄的, 不是孔子 自己撰制的, 就像合葬于防一樣。像這一類的事情,《禮記》中隨便找一找就可以百來計算。”又問:“《易》有太極, 太極是有還是沒有 ?”李業興回答說:“傳說太極是有。”回到東魏, 李業興兼領騎常侍, 加授中軍大將軍。

      李業興家世代務農, 雖然學業進步,但原有的語音沒有改變。梁武帝問他宗族有 多少家,李業興 回答說: “薩 四十家。”出使回國, 孫騰 問他:“想不到你被吳兒恥笑 !”回答說:“業興尚且被人笑,如果派遣公去, 當會被人詬罵。”邢子才說:“你的妻子患有疝病, 有人 問其實情嗎 ?”李業興說:“你太傻了 ! 只要說這個事情,人們就半信半疑,誰還會檢查檢查看一看不成?”

      孝靜帝武定元年(543),李業興任國子祭酒,仍兼侍讀。神武帝高歡因李業興擅長術數,行軍打仗常常向李業興求問。李業興就說某日某處能夠獲勝。李業興對親近的人說:“他若是取勝了,自然賞賜我;他若是遭到失敗,怎么能怪罪我?”芒山之戰,有風從西面吹入營中。李業興說:“小人風來,當會大勝。”神武帝說:“如果取勝,就讓你做本州的刺史。”芒山之戰后不久,任李業興為太原太守。武定五年,齊文襄皇帝高澄用李業興為中外府咨議參軍。

      后來因事受牽累而被軟禁,李業興就制定《九宮行棋歷》,以五百作為章,四千四十作為踚,九百八十七為斗分,回過來把己未作為開端,始終相聯系,不再轉動,和如今歷法的方法不同。至于節氣順序的交換和分界,日影度數的長短,則沒有不同。文襄皇帝征伐潁川,李業興說“:此去必勝,勝后必定有災難。”文襄皇帝攻克潁川之后,想用李業興阻擋災難,就把他殺了。

      李業興愛好經籍,一直不停地搜集,親自修補,加上題簽,他家收藏的經籍,將近一萬卷。李業興不停地閱讀,有很多新奇的見解,諸位儒生都佩服他學識淵博。生性豪爽俠義,重視義氣,別人有什么急難,到他這里藏身求生,就能允許他們藏匿。和他關系好的,他會把身上所有的東西都給你,毫不吝惜;和他不和睦的,即使是一點點的毀謗,以至于聲色俱厲,痛加詬罵。性情又急躁狹隘,以至于爭論駁難之時,沒有儒生的風范。李業興常常對人說:“只要是說我好,雖然明知是假話,但也比說我壞要好。”專事進取,妒嫉超出他的人,不顧后果,當時人因此而厭惡他。至于其學術精當舉動微妙,當時沒有人能趕得上他。李業興有兩個兒子,崇祖繼承父親的事業。

      崇祖字子述。文襄皇帝聚集朝中官員,命令盧景裕講解《易》,崇祖這時十一歲,來往議論駁難,盧景裕很畏懼他。李興業幫助成就他的兒子,以至于憤怒爭吵。文襄皇帝的面容很不高興。姚文安詰難服虔《左傳解》七十七條,稱之為《駁妄》。崇祖闡明服虔的注解,名為《釋謬》。齊文宣帝建造三臺,材料磚瓦等工程,都是崇祖計算的。封屯留縣候爵。遵祖,齊天保初年詰難宋景業的歷法,十分精到。崇祖為元子武選擇葬地,酒醉之后告訴他說:“改葬之后,應當和孝文帝沒什么區別。”齊武成帝時,有人告發了他,兄弟二人同時被殺。

      權會字正理,河間莫阝人。志向崇尚沉穩高雅,舉動遵循禮節法度。小時候學習鄭玄《易》,曲盡其幽微奧妙。《詩》、《書》、《三禮》文義精審博識,兼擅風角之術,善觀天象。仕于齊朝,開始的時候任四門博士。仆射崔暹引薦為門客,對權會非常敬重,命太子達..用對待師傅的禮儀對待權會。崔暹想舉薦權會和馬敬德等人做諸王師傅。權會生性恬淡閑靜,不羨慕榮祿權勢。恥于做地方官,堅決推辭。崔暹明白他的意思,就不再舉薦他。不久,追令修撰國史,權會監督管理太史局事務。后來改任國子博士。權會參與管理的事情雖然繁多,但仍不停教授學生之事,性格十分儒雅軟弱,好像不太敢說話,但到了應答詰難之時,應答如回聲,因此受到諸多儒生的推重。王公貴族的子弟中仰慕權會德行道義的人,或是到其宅院,或是借宿到他鄰居家,晝夜依次求問,接受權會的學業。權會很高興地講解,不曾有所懈怠。

      權會雖然擅長風角之術和觀天象,到了私人房舍,一點也不提起。學生有向他請教的,他始終一點也不說。權會常常說“:這種學問可以知曉,卻不能言說。諸君都是王公貴族子弟,不必通過這些進取,何必多問呢!”權會只有一個兒子,也不傳授這種方術。權會曾經派遣家人到遠方去,很久沒有返回。那個家人回程快到家時,逢上天降大雪,就寄居到別人家中。權會這時正在學堂講課,忽然有旋風把雪吹入門內,權會笑著說“:出行的家人已經到了,想不到中間停了下來!”于是就派人追蹤尋找,果然像他說的那樣。權會每次占筮,不論事情大小,必定能夠言中,只用爻辭、彖辭和象辭,來辨明吉兇,用《易》來占卜一類,都不說出來。

      權會本是出自貧寒之家,沒有書僮仆人,當初任助教的時候,一直騎驢。他任職的地方很多,不到天晚不回家。曾經夜里出城東門,權會獨自騎著一頭驢,忽然出現兩個人,一個人在驢前,一個人隨從在后,好像是幫助他一樣。他們的舉動輕飄飄地,和活人不同。漸漸地就迷失了道路,不照原來的路走了。權會心中十分奇怪,就背誦《易經》上篇第一卷,一卷還沒背誦完,前后的兩個人忽然離散而去。權會也不知不覺地從驢上墜落下來,迷迷糊糊地,到天亮才醒來。這時才知道墜落的地方是在城外,離家才幾里路。有一個兒子,字子襲,聰明機敏,精明勤懇,幼年時就有成年人的器量。先死,送葬的人都很悲傷,權會只是哭了一下就停止了,當時的人都稱道他明達命理。

      北齊后主武平末年,權會從官府回家,路途中馬無緣無故地摔倒了。權會跌倒在地,于是就不能說話了,因而突然死亡。注有《易》一部,流傳于世。權會生平畏懼馬,官位名望既然到了那個地步,就不能不騎馬,果然是因馬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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